深秋的夜,寒意像淬了毒的针,顺着窗棂的缝隙往寝殿里钻。
殿中虽燃着银丝炭,暖意却抵不过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凉。
凤鸾帐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此刻被烛火映得影影绰绰,朱红的帐面不知何时己洇开大片暗沉的血色,像是谁将一捧刚凝的血泼在了上好的云锦上,触目惊心。
虞清凰蜷缩在锦被中,锦被上绣着的并蒂莲早己被冷汗浸透,贴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五脏六腑像是被千万把钝刀来回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喉头涌上的腥甜又腥又涩,冲散了最后一丝侥幸。
她死死盯着床前执盏的俊美男子,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曾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
“王爷...这药...”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视线己经开始模糊,可她还是看清了他手中那碗药——漆黑如墨,表面浮着一层诡异的油光,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苦腥气,与往日那些带着甘醇的汤药截然不同。
赵景桓用描金瓷勺轻轻搅动碗中漆黑的药汁,勺沿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寝殿里格外刺耳。
他身上的蟒纹锦袍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金线绣成的蟒纹张牙舞爪,仿佛要扑上来将人吞噬。
他俯身时,腰间那枚双鱼玉佩轻轻晃动,玉质温润,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是她去年亲手所雕的生辰礼,当时他还笑着说要贴身戴一辈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王妃病了三年,该喝药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落在虞清凰耳中,却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些日复一日的汤药,那些看似关切的探望,原来都藏着这样的算计。
殿外传来环佩叮咚的脆响,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虞清婉捧着鎏金手炉款款而入,她身上的胭脂色裙裾扫过青玉砖,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一道新鲜的血痕从门口蜿蜒而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波流转间,却藏着掩不住的得意。
“姐姐怎么还不喝?”
她走到床边,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抚过碗沿,指甲上涂着蔻丹,红得像血,“王爷亲自守在药炉边熬了三个时辰呢,姐姐可不能辜负王爷的心意。”
虞清凰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慌忙抓起枕边的素帕捂住嘴,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待咳嗽稍歇,她缓缓放下帕子,只见帕子中央绽开一朵妖冶的黑梅,那是血被毒素浸染后的颜色。
她终于明白了。
那些每个深夜突如其来的绞痛,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脏腑里钻动;那些毫无征兆的昏厥,醒来后总是天旋地转;还有太医们每次诊脉时闪烁其词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断肠散...”她哑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凄厉,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你们在燕窝里掺了断肠散,对不对?”
那每日送到她面前的燕窝,甜糯可口,她曾以为是王爷的体贴,如今想来,竟是穿肠的毒药。
赵景桓搅药的动作微顿,瓷勺在碗中停了一瞬。
他猛地将药碗重重搁在床头的矮几上,“哐当”一声脆响,惊飞了窗外老槐树上栖息的寒鸦,寒鸦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向夜空,留下几声凄厉的啼鸣。
“清凰,要怪就怪你父亲不肯站队。”
他俯身靠近她,指尖抚过她枯槁的发丝,他的指尖冰凉,触得她一阵战栗。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像是在对心爱的人诉说情话,“而你...知道的太多了。”
虞清凰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父亲半月前那场蹊跷的坠马,至今想来疑点重重;北境那场本可大胜却莫名惨败的战役,将领正是父亲的心腹;还有与她自***好的九王爷赵墨珩,前几日突然暴毙,死因竟是“急病”...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在脑中炸开,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摸枕下的银簪——那是她防身用的物件,簪尖锋利。
可手刚碰到枕沿,就被虞清婉一把扣住手腕。
虞清婉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姐姐还不知道吧?”
虞清婉俯下身,樱唇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颈侧,说出的话却淬着毒,“从你嫁入王府那天起,这碗燕窝里就日日掺了毒。
整整三年,你的身子早就烂透了,就算今日不喝这碗药,也活不过这个月了。”
剧痛突然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虞清凰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浑身痉挛。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指甲开始泛出诡异的青紫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她忽然想起昨日深夜,无意间路过书房听到的密谈。
瑞王要借她的死,栽赃给太子,说太子因记恨她父亲不肯依附,便对她痛下杀手。
这样一来,朝堂必定动荡,瑞王便可坐收渔利。
原来,她的死早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畜生...”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变形。
她猛地挣脱开虞清婉的手,扑向旁边的妆台。
妆台上点着的凤烛被她撞得轰然倾倒,滚烫的烛油泼在锦帐上,火舌瞬间窜了起来,舔舐着轻薄的纱帐。
赵景桓见状,下意识地暴退数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而虞清婉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起来,那尖叫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格外刺耳。
烈焰中,虞清凰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疯狂,混杂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灼烂了她的肌肤,带来钻心的疼痛,可这点痛,却远远比不上心口那蚀骨的恨意。
“赵景桓!
虞清婉!”
她的声音在火海中回荡,带着血与泪的诅咒,“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挫骨扬灰!”
火光越来越旺,吞噬着华丽的寝殿,也吞噬着她的身影。
只有那凄厉的诅咒,仿佛还在夜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窗外的寒鸦再次被惊起,盘旋在火光冲天的王府上空,发出一声声哀鸣,像是在为这场血色悲剧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