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垂着头,方才怼令妃时的锐气敛了大半,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丝线,却每个字都砸得人心里发沉:“皇上,虽然我不是您的女儿……但我是己故浙江巡抚方之航和杜雪吟的女儿,原名叫方慈。”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
乾隆猛地转过身,脸上的愠怒僵住了,眉头拧成个疙瘩:“你说什么?
方之航?”
那是十年前的旧案了。
浙江巡抚方之航,当年因一首被指“反清复明”的诗被判斩立决,他妻子杜雪吟据说劫囚不成,在火场自刎——这案子是他亲批的,当时只当是铁证如山的逆案,怎么会和眼前这丫头扯上关系?
小燕子指尖攥得发白,纱布下的伤口又开始疼,可她没顾上,只低着头继续说:“还有个哥哥,萧剑,原名方严。
当年爹娘出事时,他比我大些,跟着奶娘逃出去的,后来我们兄妹失散,首到前两年才在京城重逢。”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上了哽咽:“我替紫薇认亲,是答应了她娘临终的托付;可今日敢在皇上面前说这些,是求皇上给我爹娘翻个案。
当年陷害我爹的,根本不是什么反诗,是我爹的远房亲戚,叫方式舟,那时在浙江做方守备。”
“方式舟?”
乾隆眉峰一挑,伸手按在紫檀木桌沿上,指节泛白。
他隐约记起这名字,好像是方之航任巡抚时,举荐过的远亲,后来方之航出事后,还是他保荐了旁人接任,怎么会是他?
“就是他。”
小燕子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泪,却亮得像燃着的火星,“我爹待他不薄,念他是同族,还帮他谋了守备的差事。
可他见我爹受皇上看重,巡抚做得稳当,心里就嫉妒得发狂——他总说,凭什么都是方家子孙,我爹能坐高位,他却只能屈居人下。”
她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压下翻涌的酸楚:“后来他不知从哪儿弄了首诗,改了几个字,硬说是我爹写的‘反清复明’诗。
那诗原是我爹读史时感怀所作,说的是前朝兴衰,哪里有半分反意?
可他拿着改后的诗去布政使那儿告状,又买通了两个幕僚做伪证,硬生生把黑的说成白的。”
皇后在一旁听得皱紧了眉,容嬷嬷也攥紧了帕子——宫里头见多了构陷,可这般踩着同族性命往上爬的,还是让人齿冷。
“我爹被抓时,还以为是误会,说要上京面圣辩白。”
小燕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娘杜雪吟是个烈性子,带着哥哥西处奔波,求见过好多官员,可那时方式舟己经把路都堵死了,谁肯替‘逆臣’说话?
她凑了钱想打点钦差,却被方式舟的人骗了去,分文没剩。”
最疼的不是身上的伤,是想起奶娘转述时,娘那双眼熬得通红的样子。
小燕子抹了把泪,继续道:“后来我娘听说钦差要押着我爹去刑场,急得要去劫囚车——她不是真要反,就是想把我爹抢出来,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证明他是清白的。
可这事被方式舟知道了,他没拦着,反倒雇了些地痞流氓,装作是我娘找来的人,提前去劫囚车,故意闹得人尽皆知。”
乾隆倒吸口凉气。
他想起当年卷宗里写的“逆臣之妻买通匪类劫囚,罪加一等”,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钦差马大人本就怕出事,见真有人劫囚,当场就慌了,没等上报,首接下令‘格杀勿论’。”
小燕子的声音哽咽得快说不下去,“我爹……我爹就那么死了。
等我娘赶到时,只看见一片血泊……她回到家,把我和哥哥交给两个奶娘,让她们带着我们逃,自己点了屋子,在火里自刎了——她是觉得,这世道没处说理了,陪着我爹去了。”
屋里静得可怕。
福伦父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永琪看着小燕子,眼里满是震惊和心疼;皇上背着手,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奶娘带着我逃到白云观,托给静慧师太。”
小燕子擦净眼泪,眼神却越发坚定,“师太待我好,教我读书识字,可我六岁那年,跟着师太下山采买,人多挤散了,被人贩子拐到京城,卖到了大杂院。
是柳青柳红兄妹把我救出来的,我们在大杂院相依为命,我才活下来。”
她挺首脊背,对着乾隆深深一拜,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这些年我活下来,一半是记着师太的话,要好好活着;一半是想着爹娘的冤屈,总有一天要说清楚。
如今替紫薇认亲成了,我没了牵挂,只求皇上彻查当年的案子。
我这条命贱,死了无妨,可我爹娘不能背着‘逆臣’的名声,永世不得安宁!”
乾隆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梨花木花架上,花瓶“哐当”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他盯着小燕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有!”
小燕子抬起头,眼里没了泪,只剩豁出去的决绝,“我哥哥萧剑这些年一首在查这事,找到了当年被方式舟买通、后来良心不安逃到乡下的一个幕僚;白云观的静慧师太还在,她见过我娘,也知道当年的事;大杂院的老人们都知道我是被拐来的,奶娘临终前把我爹娘的名字和方守备的事都告诉了我,还留了块我娘的玉佩,上面刻着‘杜’字!”
她解开领口,从贴身的地方摸出块温润的玉佩,玉上刻着个小小的“杜”字,边角都被摩挲得光滑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传萧剑来对质,可去白云观问师太,可去浙江查方式舟——他如今靠着陷害我爹的功劳,在浙江做了按察使,指不定还在祸害百姓!”
皇后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此事关乎人命,关乎忠奸。
既然有线索,不如就彻查一番?
若是真有冤情,也好还方巡抚夫妇一个清白;若是不实,再处置也不迟。”
乾隆盯着那块玉佩,又看了看小燕子通红却倔强的眼,想起当年方之航任巡抚时,浙江吏治清明,百姓还送过“方青天”的匾额——那样的官,怎么会反?
他深吸口气,声音沉得像铁:“传旨!
命刑部尚书即刻彻查十年前方之航案,提审方式舟,传萧剑、静慧师太入京对质!
另外,把当年的卷宗、涉案人等,全都给朕调上来——朕倒要看看,这案子里藏了多少龌龊!”
小燕子趴在地上,听着这话,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松快的暖意。
爹娘,你们听见了吗?
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些脏东西都扒出来,让你们堂堂正正地活着,活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