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柏油路上蒸腾的暑气，沈柠攥着被汗水浸湿的牛皮纸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蝉鸣在梧桐树上撕扯着耳膜，校门前飘扬的红色横幅"热烈祝贺我校学子金榜题名"被晒得褪色，边缘卷着毛边，倒像是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人生。
通知书展开时，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三个月前模考失利时班主任那句"你这种家庭环境，能考上二本就谢天谢地"还在耳畔回响，此刻鲜红的录取喜报却确凿地躺在掌心。
她想起凌晨西点的台灯下，用胶带反复修补的错题本；想起***奶茶店时，收银机里叮当作响的硬币；想起每次在食堂只敢点最便宜的白菜，却在看到弟弟妹妹的生日蛋糕时悄悄别开眼。
那时的她总在心里默念，只要考上好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千疮百孔的家会重新温暖起来。
钥匙***锁孔的瞬间，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母亲尖利的哭喊刺破热浪。
沈柠僵在玄关，帆布鞋碾过满地的青花瓷碎片，月光白的瓷片沾着暗红汤汁，像凝固的血。
父亲的公文包被甩在茶几上，露出半截粉色丝带——和上周妹妹沈念给她看的发饰一模一样。
"说啊！
沈建军，你包里的女式口红怎么解释？
"母亲的声音尖锐得能划破绸缎，眼角的细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怨怼。
梳妆镜前的全家福在争吵声中微微震颤，照片里的龙凤胎正挂在父母脖颈上笑，那时沈柠十西岁，穿着不合身的旧裙子站在边缘，笑得小心翼翼。
记忆突然翻涌，她想起那个冬天，自己发烧到迷糊，却无人问津，只能拖着病体去药店买药，而家里，父母正陪着弟弟妹妹堆雪人、打雪仗，欢声笑语不断。
沈柠攥紧通知书的手渗出冷汗，指节泛白。
她看着父亲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口红印，突然想起上周三暴雨夜，自己浑身湿透地抱着竞赛资料回家，撞见父亲西装革履地从一辆宝马上下来，副驾驶座坐着陌生的卷发女人。
当时父亲塞给她两百块钱，不耐烦地说："买点感冒药，别耽误学习。
"而母亲，在看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时，只是皱了皱眉，继续给弟弟妹妹讲故事，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爸妈......"她的声音淹没在新一轮争吵中。
母亲抄起茶几上的相框狠狠砸向地面，玻璃碴溅到沈柠脚边，割破了脚踝。
相框里的全家福裂成两半，年幼的沈念和沈恺的笑脸被割裂成诡异的弧度。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初中，那年她在作文比赛中获得了全市一等奖，满心欢喜地想和父母分享这份喜悦，可父母却因为弟弟妹妹的一点小事，将她的奖状随意丢在一旁，再也没有提起。
"别吵了！
"沈柠突然爆发的嘶吼让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她颤抖着举起录取通知书，纸张边缘被揉得发皱："我考上了，全省前十的大学......"话音未落，父亲嗤笑打断："考上又怎样？
家里哪来的钱供你？
"母亲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就知道读书，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情况，你弟弟妹妹还小，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母亲抹了把眼泪，抓起离婚协议书摔在桌上："正好说清楚，沈柠也即将满十八了，按法律该自己负责学费。
念儿和恺恺还小，我带女儿，你带走儿子。
也省的付抚养费。
"协议书上"财产分割"几个字刺得沈柠眼眶生疼，她突然想起上个月，母亲偷偷给龙凤胎买进口巧克力，却在她开口要资料费时摔了碗筷："就知道要钱，怎么不学学你弟弟妹妹！
"而父亲，在她为了学费去求他时，却不耐烦地说："自己想办法，别来烦我，我还要挣钱养你弟弟妹妹。
"沈念突然从房间冲出来，粉色睡裙沾满饼干碎屑，五岁的小脸吓得煞白："妈妈不要走......"沈恺跟在后面，抱着***版奥特曼玩具，抽抽搭搭地拽住母亲衣角。
母亲甩开儿子的手，夺过她怀里的玩具塞进旅行箱："哭什么哭！
以后跟着你爸吃香喝辣去！
"沈念绝望的哭喊，像一把利刃，刺痛着沈柠的心，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摔倒了、生病了，爸爸妈妈也会心疼，会抱着哄她，曾经她得到过这样的关心和爱护。
可是这份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呢？
是弟弟妹妹出生后嘛，好像比这更早。
沈柠踉跄着扶住摇摇欲坠的餐桌，看着母亲拖着镶满水钻的行李箱扬长而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像催命符。
父亲把弟弟塞进保姆车时，沈恺突然探出头，奶声奶气地喊："姐姐，你要一起走吗？
"车窗摇上的瞬间，父亲厌恶的眼神如冰锥刺来："别磨蹭！
她都成年了，死了都和我们没关系！
"汽车尾灯消失在巷口时，沈柠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满地狼藉中。
破碎的玻璃映出她扭曲的脸，像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蜷缩在阁楼里听着父母争吵时的自己。
她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多少兴趣爱好，放弃了和同学出去玩的机会，一心扑在学习和照顾弟弟妹妹上，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阳台防盗网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沈柠抱着膝盖缩在楼梯间，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混着泪水咸涩不堪。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龙凤胎出生后，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柠柠是大孩子了，要让着弟弟妹妹哦。
"从那以后，她的生日蛋糕变成了弟妹的，新衣服变成了弟妹的，就连父母的目光，也永远聚焦在那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身上。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考了满分，满心期待父母的夸奖，可父母却只关心弟弟妹妹。
雷声在云层中轰鸣，沈柠突然疯了般冲进客厅，抓起残余的全家福碎片。
照片里曾经温柔的母亲、和蔼的父亲，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玻璃，割破她的手指。
"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要我了......"她哽咽着将碎片狠狠摔向墙壁，鲜血顺着相框滴落，在米白色墙纸上开出妖冶的花。
她回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了得到父母的爱和关注，拼命努力，成绩优异，听话懂事，可在父母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多余的孩子。
曾经她也怪过弟弟妹妹，可是他们也还是个孩子，并没做错什么。
雨越下越大，沈柠赤着脚站在暴雨中，任雨水冲刷着满身的伤痕。
十八岁生日的钟声即将敲响，而她的人生，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这天彻底分崩离析。
破碎的全家福在水流中打着旋，混着血水和雨水，流向黑暗的下水道。
她仰起头，任由暴雨冲刷掉最后一滴眼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沈柠，记住这一刻，你再也没有家了。
从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再苦再难，都要咬着牙走下去。
"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恨，她要让他们后悔。
曾经那个渴望家庭温暖的少女，在这一刻彻底死去，一个全新的、坚强的沈柠，在这场暴雨中浴火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