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晨钟穿透雾气时,楚昭南在偏殿的蒲团上睁开了眼。
眉心处的银针不知何时己脱落,只留下一点朱砂似的红痕。
昨夜那些幻象——青铜巨柱、玄铁锁链,还有那柄漆黑长剑——仍清晰地烙在脑海中。
"醒了?
"沈青棠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她倚在朱漆斑驳的廊柱旁,晨光为她的青衣镀上一层金边。
楚昭南这才发现,她己换了装束,腰间银铃换成了一串青铜钥匙。
"寒山寺的知客僧呢?
""三更时分就被支走了。
"沈青棠抛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素包子,"吃完上路,午时前要赶到醉仙楼。
"楚昭南咬开包子,鲜香的菌菇馅料在舌尖绽开。
这味道莫名熟悉,让他想起剑冢后山的野菌汤。
正恍惚间,寺门外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音。
"七大门派的探子?
"他握住了天罪剑柄。
沈青棠摇头:"是来接我们的人。
"来者是个戴着斗笠的车夫,粗布衣衫下隐约可见精壮的肌肉。
楚昭南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的老茧——这是常年使用软兵器留下的痕迹。
马车帘子掀起时,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醉仙楼是青楼?
"楚昭南皱眉。
车夫低笑:"是酒楼,也是温柔乡。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青棠,"红袖姑娘等二位多时了。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楚昭南透过纱帘望见街边贴着通缉令。
画像上的自己双眼赤红,倒是与那夜溪水中的倒影有七分相似。
沈青棠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别运功,城门口有昆仑派的照妖镜。
"果然,守城士兵手持铜镜扫过每辆马车。
当镜光掠过楚昭南时,他怀中的天罪剑突然变得冰凉。
铜镜上映出的,竟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形象。
"《青囊书》里的易容术?
"楚昭南低声问。
沈青棠的指尖从他眉心收回:"是障眼法。
你体内剑煞与青鸾真气相冲,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醉仙楼临水而建,三层飞檐上挂满红灯笼。
楚昭南刚踏进后院,就听见环佩叮咚声。
二楼轩窗半开,一抹红影倚在窗边,金丝团扇半掩朱唇。
"沈妹妹来得真慢。
"声音酥得能滴出蜜来,"这位就是让七大门派寝食难安的剑冢传人?
"天罪剑突然在鞘中震颤。
楚昭南抬头,正对上窗内女子含笑的眸子——正是白家灭门那夜,立在屋檐上的红影。
"夜红袖。
"沈青棠语气冷淡,"东西准备好了吗?
"红木楼梯吱呀作响。
楚昭南跟着上楼时,发现每级台阶都刻着不同的毒虫图案。
最上层房门推开瞬间,浓郁的西域奇香熏得他眼前一花。
等视线恢复,才看清这是个极尽奢华的闺房,西角悬着鎏金香球,地上铺着白虎皮。
夜红袖赤足踩在虎皮上,脚踝金铃随着步伐轻响。
她比楚昭南想象的还要年轻,红衣下露出的肌肤如新雪般晃眼。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形状竟与天罪剑上的青鸾纹路一模一样。
"楚公子在看什么?
"夜红袖的团扇轻点他胸口,"莫非我比沈妹妹还好看?
"沈青棠突然横跨一步,挡在二人之间:"魔教圣女就只会这些下作手段?
""下作?
"夜红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青色刺青——那是七根穿心而过的银针图案,"三年前医仙谷清理门户时,沈谷主这手七星锁魂可一点都不下作。
"楚昭南注意到沈青棠的手指攥紧了青色帛书。
夜红袖却己转身从妆奁中取出一方玉盒:"寒玉玄铁,足够重铸天罪剑的剑鞘。
"盒盖开启时,屋内温度骤降。
楚昭南怀中的天罪剑突然发出嗡鸣,竟自行出鞘三寸。
夜红袖的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垂:"剑魄相吸呢...看来它记得我。
"沈青棠的银针突然抵住夜红袖咽喉:"你碰过天罪剑?
""何止碰过。
"夜红袖不躲不闪,"三年前剑冢遗址现世,是我亲手把这柄剑从祭坛***的。
"她突然抓住楚昭南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看,这里还有剑煞留下的伤痕。
"掌心传来的心跳又快又急。
楚昭南本该抽手,却鬼使神差地多停留了一瞬。
夜红袖的心口处,确实有细微的凹凸感——像是被利器刺穿的旧伤。
"够了!
"沈青棠打落两人的手,"正事要紧。
"夜红袖娇笑着引他们来到屏风后。
紫檀木案上摊着一张地图,标注着七大门派最近的动向。
楚昭南瞳孔微缩——点苍、昆仑、峨眉三派的高手,正在往铸剑山庄集结。
"赵无瑕那个寡妇终于坐不住了。
"夜红袖的指甲在地图上划出红痕,"三日前铸剑山庄发出英雄帖,说要重开剑炉,熔了天罪剑。
"沈青棠冷笑:"她是要重演三百年前的旧事。
"楚昭南突然按住太阳穴。
那些破碎的记忆又来了——冲天火光中,铸剑山庄的先祖将剑冢秘法献给七大门派,换来百年富贵。
最清晰的,是某个女子在火中凄厉的诅咒:"凡我剑冢血脉,必叫尔等断子绝孙!
""楚公子?
"夜红袖冰凉的指尖抚上他额头,"剑煞又发作了吗?
"甜腻的香气突然变得清冽。
楚昭南发现夜红袖腕间藏着枚青玉扣,正散发着与沈青棠身上相似的气息。
他猛地抓住那只手腕:"你到底是魔教的人,还是剑冢的人?
"夜红袖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青棠突然掀开她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蜿蜒着与楚昭南掌心血痕如出一辙的纹路。
"你也被剑煞侵蚀了?
"沈青棠声音发颤。
窗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
夜红袖猛地推开楚昭南,三支弩箭钉入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紧接着,整座醉仙楼剧烈震动,瓦片雨点般坠落。
"照妖镜是幌子!
"夜红袖扯下红绫缠在腰间,"他们在井水里下了离魂散!
"楚昭南拔剑劈开飞来的箭矢。
从窗口望出去,街面上己布满持弩的黑衣人,为首的灰袍老者手持罗盘,正是昆仑派长老莫声谷。
"天罪剑主!
"莫声谷的喊声穿透嘈杂,"交出魔剑,饶你不死!
"回答他的是夜红袖掷出的金铃。
铃铛在空中炸开,紫色烟雾瞬间笼罩街道。
楚昭南趁机跃出窗外,天罪剑如血色蛟龙翻腾,所过之处弩箭尽断。
但当他落地时,却发现双腿突然发软——离魂散开始发作了。
沈青棠从二楼飘然而下,青色帛书展开如翼。
帛书过处,黑衣人纷纷倒地抽搐。
她扶住踉跄的楚昭南:"运青鸾心法,逼毒至指尖!
"夜红袖的红绫缠住莫声谷的罗盘。
两人交手快如闪电,红绫与罗盘相击竟发出金铁之声。
楚昭南这才看清,那红绫边缘缀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
"走水路!
"夜红袖突然甩出三枚金铃,在河面炸起丈高水花,"下游有接应!
"楚昭南跃上乌篷船时,看见夜红袖还站在岸边。
莫声谷的罗盘己碎,但更多黑衣人正从街角涌来。
夜红袖回头望了他一眼,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的青色刺青——那根本不是伤痕,而是一枚小小的青鸾印记。
"记住这个图案。
"她的声音混在***中飘来,"在铸剑山庄地牢最底层..."沈青棠猛地撑篙离岸。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将醉仙楼抛在身后。
楚昭南望着渐远的红影,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沈青棠按住他脉门,脸色骤变:"你中了胭脂劫?
""什么?
""魔教情毒。
"沈青棠撕开他衣襟,心口处赫然浮现出与夜红袖相同的青鸾印记,"她刚才把毒渡给了你..."河水突然变得湍急。
在拐过一道弯后,前方出现陡峭的瀑布。
沈青棠还未来得及调转船头,乌篷船己冲下悬崖。
坠落瞬间,楚昭南看见崖底站着个撑青竹伞的素衣女子——正是白家灭门那夜,出现在远处山岗上的身影。
伞面抬起,露出女子与沈青棠七分相似的面容。
她轻挥竹伞,湍急的水流竟凭空分开,让乌篷船稳稳落在潭中。
"师姐..."沈青棠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还活着?
"素衣女子看向楚昭南心口的青鸾印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胭脂劫加上剑煞,他活不过七天。
"竹伞轻点船板,"除非找到《青囊书》下半卷。
"楚昭南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如火灼烧。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素衣女子说:"铸剑山庄的地牢里,关着当年剑冢唯一的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