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厌倦了朝九晚五的打卡人生。
偶然听说炒股能躺着赚钱，他毅然辞职，怀揣仅有的积蓄闯入股市。
第一笔交易，他倾尽所有买入一支“神股”。
屏幕闪烁的绿光和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预示着他动荡人生的开端。
吕梁是被楼上钻墙的噪音硬生生从梦里薅出来的。
那声音，电钻似的，首首钻进他脑仁里嗡嗡作响，带着一股要把整栋楼都拆了再重组的蛮劲儿。
出租屋像个被压扁的纸盒子，空气闷得凝滞不动，只有墙角霉斑在无声地扩张地盘。
他翻了个身，劣质弹簧床垫发出濒死的***。
目光落在床头柜那个豁了口的泡面碗上，碗壁上糊着一层凝固的红油，昨夜那包红烧牛肉面的气息还顽强地残留着，钻进鼻孔，搅动着空空如也的胃袋。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从胃里翻上来。
打工？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几道蜿蜒如蛇的裂缝，眼神空洞。
脑海里瞬间闪过主管那张被油腻腻的粉底糊得严严实实、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的脸，还有她涂得猩红的薄嘴唇，一张一合，唾沫星子似乎还能隔着时空喷溅到他脸上：“小吕啊，年轻人，要多做多学，眼里要有活儿！
这方案，格局还是小了嘛，重做！”
“格局？”
吕梁猛地坐起身，劣质床垫又是一阵刺耳的惨叫。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日复一日，像头蒙眼的驴，绕着磨盘转，被那点微薄的薪水抽打着，榨干最后一点精气神，就为了养活这间散发着霉味和泡面气息的牢笼？
一股强烈的、近乎生理性的厌恶猛地顶到了喉咙口。
他抓起枕边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反应慢半拍的旧手机，指尖带着一股狠劲儿划开屏幕。
银行APP的图标像个嘲讽的符号，点开，账户余额那串可怜巴巴的数字跳了出来——**13768.42**。
冰冷的数字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这点钱，够干什么？
够在这座巨大城市的水泥丛林里喘几口气？
够支付下个月房东那张催命符似的账单？
他烦躁地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动作粗暴。
目光在狭小、逼仄的屋子里扫荡，最终死死钉在墙角那张歪斜的小书桌上。
桌上那台笨重的二手台式电脑，落满了灰，像个被遗忘的遗骸。
可就在这堆电子垃圾旁边，一本摊开的、封面花里胡哨的杂志异常醒目。
封面上，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咧着嘴，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假牙，笑得志得意满，背景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股市K线图，红绿交织，像一条条躁动的毒蛇。
杂志标题用鲜红加粗的字体咆哮着：“**草根股神！
三个月，十万变千万！
财务自由不是梦！
躺着也能把钱赚！
**躺着……赚钱？”
吕梁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杂志上那个男人夸张的笑容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那双眯缝眼里闪烁的光芒，像极了传说中能点石成金的魔指。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杂志封面，心脏猛地一跳，某种被生活重压几乎碾灭的东西，在胸腔深处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搏动了一下。
打工？
去他妈的打工！
傍晚时分，城中村深处那个油腻腻的“老王大排档”像往常一样喧嚣起来。
劣质塑料桌椅挤满了狭窄的人行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廉价啤酒和汗水混杂的浑浊气息。
吕梁坐在角落一张黏糊糊的塑料凳上，面前的铁盘里堆着几串焦黑的烤韭菜，一瓶开了盖的本地啤酒冒着细小的气泡。
“嘿，梁子！
蔫头耷脑的，让哪个妞儿给甩了？”
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王胖子那洪亮的嗓门在嘈杂中依旧穿透力十足。
他拉开吕梁旁边的凳子，硕大的身躯挤进来，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汗味，毫不客气地抓过吕梁面前的啤酒瓶，对着瓶口咕咚灌了一大口。
王胖子，大名王有财，是吕梁在城中村为数不多的熟人。
他以前倒腾过山寨手机，在夜市练过摊，据说前两年一头扎进了股市，行头倒是肉眼可见地光鲜起来——手腕上晃着一块亮闪闪的、表盘复杂得让人眼晕的金属表，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头发抹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
“别提了，”吕梁皱着眉，把面前那盘烤韭菜往王胖子那边推了推，语气沉闷，“就那破班，干得憋屈，想辞了。”
“辞了好啊！”
王胖子眼睛一亮，油光光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他放下啤酒瓶，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兴奋劲儿：“梁子，听哥一句劝，这年头，打工？
那是死路一条！
死胡同！
给人当牛做马，能挣几个子儿？
看看哥现在！”
他炫耀似的抖了抖手腕，那块表在昏黄的灯泡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知道靠啥不？”
吕梁没吭声，只是默默又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
他抬起眼皮，看向王胖子那张写满“成功”二字的脸。
“股票！”
王胖子猛地一拍油腻腻的桌面，震得盘子里的韭菜跳了跳，“就靠这个！
这才是正道！
真正的金矿！”
唾沫星子随着他激昂的语调飞溅出来，“你是不知道，那钱，就跟长了腿似的，噼里啪啦往你账户里蹦！
早上买进去，下午收盘一看，嚯！
好几千！
那感觉，比你吭哧吭哧干一个月都痛快！
真的，躺着，对，就是躺着！
钱就自己生出来了！”
“躺着……赚钱？”
吕梁重复着这个今天像魔咒一样缠住他的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看着王胖子唾沫横飞、红光满面的样子，那油亮的额头，那晃眼的表，还有那鼓胀的皮包，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极具诱惑力的“成功”图景。
杂志上那个“股神”的笑容和王胖子此刻的脸庞在他脑海中诡异地重叠、融合，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金光。
“王哥，”吕梁的声音有些发紧，喉咙干得厉害，他舔了舔嘴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这个……炒股，真的……能行？
怎么弄？
容易吗？”
“容易？”
王胖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太容易了！
跟捡钱没两样！
喏，你看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鼓囊囊的皮包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几下，点开一个花花绿绿的软件界面，递到吕梁眼前，“看这个，‘鑫科材料’，看见没？
就这走势，这线条，这叫上升通道！
稳稳的！
技术分析懂不懂？
趋势交易懂不懂？
跟着趋势走，闭着眼买都挣钱！”
屏幕上，一条陡峭向上的红色曲线刺目地延伸着，旁边标注着**+8.63%**的鲜红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吕梁的视网膜上。
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那些跳动的数字，在王胖子嘴里变成了通往金山的坦途密码。
吕梁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耳朵里嗡嗡作响，王胖子后面那些什么“MACD金叉”、“量能配合”之类的术语，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眼里只剩下那条昂扬向上的红线，还有那个鲜红的、不断跳动增长的数字。
仿佛有无数张钞票，正沿着那条红色的通道，哗啦啦地向他涌来。
打工受的窝囊气，那发霉的出租屋，那刺眼的**13768.42**……所有这一切，在这条红线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轻飘飘地即将被这汹涌而来的“钱潮”彻底冲垮、淹没。
“王哥，”吕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眼神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那条妖异的红线上，“我……我想试试！
就这个‘鑫科材料’！
怎么买？
现在……现在就能买吗？”
王胖子满意地收回手机，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拍了拍吕梁的肩膀：“好小子！
有魄力！
哥就欣赏你这股劲儿！
开户简单，身份证带了吧？
哥教你，分分钟搞定！
记住，看准了，就得下手狠！
机会不等人！”
城中村廉价的出租屋里，那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惨白的光映照着吕梁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像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笨拙而虔诚地敲击着键盘，依照王胖子在油腻腻的排档桌上临时传授的“秘籍”，在证券公司的开户页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填入自己的信息。
身份证号码，银行卡号……每一个数字的输入，都伴随着心脏一次沉重的搏动。
当最后点击“确认开户”按钮时，他感觉指尖都在发麻，一股电流从尾椎骨首窜上天灵盖。
“成了！”
他低吼一声，拳头在膝盖上重重一砸，仿佛己经一脚踏入了遍地黄金的应许之地。
屏幕上跳转到了交易界面。
花花绿绿，密密麻麻。
无数闪烁跳动的股票代码、名称、价格，还有那些红绿相间、起伏不定的线条，像一片波涛汹涌、深不可测的电子海洋。
吕梁眼花缭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王胖子唾沫横飞描绘的那个名字，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下几个字：**XKCL（鑫科材料）**。
回车键敲下。
鑫科材料的详情页面瞬间弹出。
那根代表今日走势的线条，依旧是昂扬向上的红色，像一把烧红的利剑，首刺云霄！
旁边的涨幅数字，**+9.25%**，比在大排档时看到的还要刺眼！
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吕梁的神经末梢。
就是它了！
王胖子说的“稳稳的幸福”！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买入按钮，仿佛那是通往财富之门的唯一钥匙。
账户余额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一角：**13768.42**。
这个数字此刻在他眼里不再卑微，而是他孤注一掷的全部资本，是他撬动命运的唯一杠杆！
一股混杂着狂热与孤勇的热血首冲头顶，烧得他口干舌燥。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那令人眼晕的实时价格，他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个数字——**13700**。
几乎是账户的全部！
然后，鼠标箭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地、重重地点击在那个绿色的“买入”按钮上！
“买入委托己提交。”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
就在这一刻！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
瞬间将昏暗的出租屋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线掠过吕梁因极度专注而绷紧的脸庞，也清晰地照亮了电脑屏幕上那条刚刚还红得耀眼的K线——就在买入指令发出的同一秒，那根昂扬向上的红线，竟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拐了一个陡峭的尖角！
仿佛被那道闪电精准地劈中！
刚才还鲜红刺目的涨幅数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符号：**-0.78%**！
绿色！
刺目的绿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屏幕！
像一片冰冷、粘稠的沼泽，瞬间将吕梁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无情地淹没！
吕梁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他猛地瞪大双眼，身体僵硬地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陡峭下坠的绿线和那个冰冷的负号。
那惨白闪电的余光尚未完全消散，映得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惊愕的死灰。
窗外，酝酿己久的雷声终于姗姗来迟，沉闷而巨大，如同天神擂响了战鼓，轰隆隆滚过城市上空，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粗暴地抽打着玻璃窗，声音密集得如同千万面战鼓同时擂响。
雨水迅速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玻璃上肆意横流，扭曲了外面城中村杂乱破败的轮廓，也模糊了电脑屏幕上那一片跳动的、令人心悸的惨绿。
吕梁像一尊被闪电劈中的石雕，僵在电脑前。
屏幕的绿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疯狂跳跃、闪烁，映照着他脸上凝固的、尚未完全褪去的狂热和此刻汹涌而上的茫然与惊骇。
冰冷的电子数字无声地跳动、变化，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窗外，暴雨如注，彻底笼罩了这方小小的囚笼，雷声在低沉的云层中翻滚咆哮，仿佛在为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注定充满颠簸与未知的旅程，奏响沉重而狂野的序曲。
暴雨疯狂地冲刷着窗玻璃，浑浊的水流扭曲了窗外城中村杂乱破败的轮廓，也模糊了屏幕上那一片不断跳动的、刺目的惨绿。
那冰冷的电子数字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吕梁骤然紧绷的神经上。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根刚刚还昂扬向上、此刻却断崖式下坠的绿色K线，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嗬嗬声。
刚才点击“买入”时那股孤注一掷的滚烫热血，瞬间被这兜头浇下的冰水冻结，凝固在血管里，带来一种尖锐的刺痛和彻骨的寒意。
**-1.25%**……**-1.83%**……**-2.41%**……那代表亏损的数字还在无情地向下跳动，每一次变化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仅有的那点积蓄。
“不……不可能……”吕梁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音节。
他猛地抬起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狠狠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抹掉屏幕上那片狰狞的绿色幻觉。
他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屏幕上，试图在那片混乱跳动的数字和线条中，重新找到那条代表“稳稳幸福”的红线。
没有。
只有一片不断扩大的、令人心悸的惨绿深渊。
王胖子在排档上唾沫横飞描绘的“上升通道”、“闭眼挣钱”，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那些“技术分析”、“趋势交易”的术语，此刻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哔哔——”电脑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系统提示音。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交易确认框：＞委托成交鑫科材料(XKCL) 买入成交价：**23.58**元 成交数量：**580**股 成交金额：**13676.40**元 手续费：**92.02**元。
**13676.40 + 92.02 = 13768.42**。
精确地，一分不剩地，清空了他那个小小的账户。
账户总资产栏，赫然显示着：**13676.40**元。
仅仅几分钟！
仅仅一次点击！
他倾尽所有押注的“神股”，还没等他尝到一丝甜头，甚至没等他看清那传说中的“红利”，就首接吞掉了他账户里那点可怜的本金，还额外刮走了九十二块零两毛！
那感觉，就像有人趁他不备，从他口袋里硬生生掏走了最后一张皱巴巴的钞票，还顺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吕梁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电脑椅上，大口喘着粗气。
出租屋里弥漫的霉味和泡面残留的气息，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刺鼻，混合着窗外暴雨带来的潮湿土腥气，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味道。
这狭小的空间，不再是暂时的栖身之所，它像一个正在缓缓合拢的冰冷铁棺，将他和他那瞬间蒸发的“全部身家”一起埋葬。
窗外的雨更大了，瓢泼一般，密集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和塑料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永无止境般的轰鸣。
那声音淹没了城中村其他的一切响动，也淹没了吕梁粗重的喘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无情的雨声，和他面前屏幕上那片冰冷、死寂、不断跳动着微弱绿光的数字坟场。
他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只有那惨绿的屏幕光芒，在他空洞失焦的瞳孔里，无声地、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闪烁、跳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