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厅的油烟机轰鸣声里，李兰洁突然听懂了那个加拿大腔的"A***zing"。
半小时前，主厨麦克对着她腌的糖蒜大发雷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擅自改动配方！"这个红脖子男人总是挥舞着汤勺，像指挥坦克兵团般统治着厨房。晓芸垂头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缝，用围裙擦掉溅到镜片上的酱汁——那是她偷偷加入陈皮末的试验品。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用手机翻译软件递过去这句话，声音比漏气的苏打水瓶还轻。麦克气呼呼地把玻璃罐甩进垃圾桶，金属盖子在寂静的后厨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凌晨三点，兰洁鬼使神差地回到餐厅后巷。路灯下，流浪汉正从垃圾桶里翻出那个玻璃罐。当她看到对方就着月光狼吞虎咽时，心脏突然跳得像第一次握住小雨的手。
"这是你做的？"第二天清晨，社区教堂的食品救济站里，白发义工捧着糖蒜罐子两眼放光，"酸甜平衡太美妙了！"老太太的蓝眼睛让晓芸想起老家屋檐下的晴空，她结结巴巴地比划："陈皮...帮助消化..."
当麦克发现自己的常客们都在打听"神秘东方腌菜"时，晓芸已经在小雨的书桌上建起了微型实验室。女儿淘汰的化学烧杯盛着不同发酵阶段的泡菜，英语笔记背面画满温湿度曲线图。
"妈妈你身上都是蒜味。"小雨捏着鼻子写作业，却偷偷把同学妈妈询问订购的纸条压在台灯下。兰洁摸着那张印有枫叶纹的信纸，忽然意识到这些天在救济站帮忙时，自己竟能脱口说出"lactobacillus"（乳酸菌）这样的专业词汇。
平安夜，王姐带来个系丝巾的华裔女人。"这是苏西，美食专栏作家。"她指着晓芸腌的梅子姜，"温哥华需要真正的家乡味道。"
出租屋第一次飘起拿铁香气时，小雨正教妈妈用社交媒体接单。"你该用自己名字注册账号，"女儿把手机塞进她沾着花椒粉的手心，"叫‘芸酿’怎么样？"
初春的社区市集上，兰洁的展位前渐渐排起长队。当金发男孩用中文说出"谢谢"时，她才发现小雨正在旁边当翻译。装泡菜的玻璃罐映出她们交叠的身影，就像当年老张往她行李箱塞存折时重叠的手。
收摊时下起太阳雨，兰洁望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流泪。这些数字背后是超市折扣券算计出的盈余，是女儿校服尺寸变更的记录，更是她悄悄攒下的语言学校学费。
“快来尝尝这新研发出来的腐乳！”她微笑着将那精致的白瓷碟子轻轻推到了前来帮忙的王姐面前。就在这时，一个不经意间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自己以主人的身份接待客人的时候，竟然能够毫无畏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了。
此时的小雨则高高举起手中的手机，认真地录制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见镜头之中，母亲身穿着一条靛蓝色的扎染围裙，显得格外优雅大方。她正用流利的英文向大家详细地解释着红曲米的发酵原理，而在她的身后，那绚烂多彩的晚霞仿佛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远处的枫树林被余晖映照得如同家乡那挂满红彤彤柿子的柿子树一般，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