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档案室在地下二层,空气沉闷,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霉菌的气味。
顶天立地的铁灰色档案柜像沉默墓碑,排列在幽暗灯光下,投下扭曲长影。
只有陈默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咔哒”声在空旷中突兀回荡。
他走向最角落标着“红星纺织厂(1980-2005)”的柜子。
此处灯光更暗,阴影浓重。
钥匙插入锁孔,冰冷金属触感。
“咔哒”一声干涩轻响,在死寂中刺耳。
拉开沉重铁柜门,陈腐气息扑面。
塞满泛黄磨损的牛皮纸档案袋。
陈默打开手机电筒,光束在脊背上移动,寻找“2003-2005”。
指尖拂过厚厚灰尘。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灰尘吸收的摩擦声,从身后右侧两排柜子的阴影深处传来!
不是老鼠。
像布料快速摩擦过金属柜角,刻意压抑的匆忙。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冰冷手攥紧!
肾上腺素激流冲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陈默猛地关掉电筒,身体如猎豹无声贴向旁边冰冷档案柜,融入浓重阴影!
呼吸屏住。
黑暗中,感官放大。
灰尘味,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活人汗味和廉价洗衣粉味。
很淡,但存在。
脚步声!
极其轻微,踮脚、迟疑,正从右侧阴影缓缓挪向唯一出口!
想溜!
黑影移动到两排柜子中间稍开阔处,陈默骤然暴起!
黑色闪电般射出!
几步距离瞬间抹平!
右手如铁钳,带着破风声,精准抓向模糊黑影后颈!
“唔!”
短促闷哼。
指尖传来粗硬外套布料和骤然绷紧的肌肉。
抓到了!
手下人反应激烈!
猛地缩脖,身体泥鳅般下滑,同时胳膊肘凶狠后撞肋下!
街头搏命狠劲,毫无章法。
陈默侧身避肘击,左手下探扣住其反击手腕,用力一拧!
右膝狠狠顶其后腰软肉!
“呃啊——!”
痛苦惨叫在幽闭空间炸开!
力量压制。
陈默将人死死按在冰冷粗糙水泥地上,膝盖顶住后腰,反拧手臂。
对方徒劳挣扎,粗重喘息带着恐惧绝望。
灰尘飞舞。
“谁?!”
陈默声音压得极低,冰碴般冷硬压迫,“在这里干什么?!”
“放…放开我!”
地上人嘶哑喊叫,脸贴地面变形,“我…我没偷东西!
就是…找点东西!”
陈默腾手按亮墙上开关。
“嗡!”
惨白白炽灯光瞬间驱散黑暗,刺得地上人闭眼。
灯光下,陈默看清制服的人。
年轻男人。
二十出头。
头发凌乱油腻,脸色营养不良苍白,嘴唇干裂。
洗白发白、袖口磨破的廉价夹克,破旧牛仔裤。
侧脸被水泥地磨红,身体因恐惧疼痛发抖。
但眼神,在惊恐褪去后,透出与年龄处境极不相称的偏执急切和…深不见底的恨意。
这恨意,像冰冷针,刺了陈默一下。
太熟悉。
二十年前苏晚晴眼中恐惧,仿佛在他眼底找到另一种延续。
“找东西?”
陈默冷冷盯视,手上力道不减,“找什么?
这里只有封存档案。”
年轻人猛地扭头,看清陈默警服,瞳孔骤然收缩,急切被更深绝望警惕取代。
“我…我叫林风!”
他急促喘息,声音嘶哑,“我找…找我妈的档案!
苏晚晴!
她叫苏晚晴!
二十年前在红星纺织厂失踪了!
警察!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在查那三个畜生的案子?
是不是?!”
声音陡然拔高,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妈是被他们害死的!
是他们!
王振国!
赵世明!
李兆昌!
就是他们三个!”
林风?
苏晚晴的儿子?!
陈默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心脏重重一跳,迅速被冰冷意志压平。
膝盖稳稳顶住林风后腰,将他钉死地面。
灯光惨白,照着他脸上每一丝激动扭曲,眼中喷薄欲出的仇恨、痛苦和绝望疯狂。
“安静!”
陈默声音如冰砸地,冻结嘶喊。
林风身体剧颤,咬唇渗血,喉间“嗬嗬”作响,火焰般的眼睛死死瞪着。
“苏晚晴的儿子?”
陈默俯视,语气职业性审视压迫,“证据呢?
怎么知道我们在查这案子?
谁告诉你档案在这里?”
“我…我一首都知道!”
林风喘息断续,偏执笃定,“我妈的事…街坊邻居…厂里老人…私下都传!
都说跟那三个畜生有关!
他们有钱有势…当年压下去了!
但我知道!
我一首都知道!”
他徒劳挣扎,“李兆昌死了…报纸登了…我就知道…是他们回来了!
是报应!
他们死了…那我妈的事…是不是就能查清了?
她的档案…一定有线索!”
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核心清晰可怕——他知道王赵李与母失踪有关,认定他们是凶手,对三人死亡有狂热“报应”***。
“所以你就擅闯市局档案室?”
陈默声音更冷,“知道什么性质吗?
林风,你现在是本案重大嫌疑人!
二十年前旧案,三死者关联,你此刻行为动机…”故意停顿施压。
“不!
不是我!”
林风猛地抬头,青筋暴凸,苍白脸涌起病态潮红,眼底纯粹被冤枉的惊骇愤怒,“我恨他们!
恨不得他们死!
但我没有!
我没那本事!
我只是…想知道我妈到底怎么了!
怎么没的!
警察同志!
你信我!
真不是***的!”
否认急切绝望,带着底层面对机器的无力。
恨真,痛苦真,恐惧撇***。
但,真无辜,还是绝佳表演?
陈默没立刻回应。
按在他背上的手感觉心脏狂乱跳动,像陷阱困兽。
空气凝固,只有林风粗重喘息和陈默近乎冷酷的平稳呼吸。
几秒死寂对峙。
“是不是你干的,不是靠嘴说。”
陈默缓缓开口,声音沉稳终结。
松开反拧胳膊的手,膝盖依旧顶腰,空出手掏出腰间冰冷手铐。
“咔哒!”
清脆金属咬合声刺耳!
锃亮手铐,一只锁住林风刚获自由的手腕,另一只…铐在焊死地面的沉重档案柜腿上。
“老实待着。”
陈默起身,居高临下看林风徒劳扭动,声音无波,“等同事来带你回去,‘说清楚’。”
陈默不再看那张惊愕愤怒绝望的脸,转身走向“红星纺织厂”档案柜。
拉开铁门,灰尘弥漫。
重开手机电筒,光束仔细搜寻。
指尖掠过尘封名字年份,最终停在一个标注“2005年 - 人事调动及失踪人员(未结)”的牛皮纸袋上。
袋子厚实。
抽出,拂去积尘。
解开棉线封口,更浓陈腐气息涌出。
厚叠泛黄发脆文件:模糊报案记录复印件;语焉不详走过场的调查笔录;几张黑白照,其中一张…苏晚晴正面登记照。
照片上女孩年轻,眉目如画,眼神清澈淳朴羞涩,与书房照片里的悲伤恐惧判若两人。
陈默盯照片几秒,迅速翻动。
报案人远房表姨,记录潦草。
线索寥寥。
最后几页,一张薄薄磨损便笺纸滑出。
上写几行手写字,笔迹随意潦草,似随手备注:> *走访纺织厂老门卫刘福贵(己故)提及:7.14晚约11点,见王、赵、李三人带一女子(特征似苏)进入厂区,往旧仓库方向。
女子似醉酒,步履不稳。
后未再见其出来。
*> *注:刘言词闪烁,疑惧。
无其他旁证。
未予立案。
*旧仓库。
王、赵、李三人。
醉酒(或被胁迫)女子。
进去,没再出来。
寥寥数语,如生锈钥匙插入尘封二十年罪恶之门,发出牙酸“咯吱”声。
指向暴行的最有力证词!
却被轻飘飘“未予立案”,彻底掩埋。
林风嘶吼和手铐撞击柜腿的“哐当”声从角落传来:“放开我!
你们警察当年不管!
现在还要抓我?
我妈就白死了吗?!”
陈默没回头。
小心将便笺纸夹回档案,封好牛皮纸袋。
心脏沉稳跳动,与年轻人狂乱形成冰冷对比。
二十年前的血,从未干涸。
它渗入地下,如今正猛烈喷涌。
林风,苏晚晴之子,带着满身仇恨烙印,自己撞进早己张开的网。
陈默拿着档案袋,转身。
皮鞋踏地声清晰回响,一步步走向铐在阴影里徒劳挣扎的年轻身影。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盖林风,如沉重幕布。
蹲下,视线与林风那双充满血丝、燃烧愤怒不解的眼睛平齐。
档案袋沉甸手心。
“林风,”陈默开口,声音穿透混乱,“你母亲的案子,和你现在涉嫌的案件,我们会查清。
但前提是,你得配合。”
目光扫过冰冷手铐,落回他脸上,“告诉我,除了恨,关于那三人,关于你母亲,你还知道什么?
任何细节,传言,奇怪的地方。
现在,只有真话能帮你。”
林风急促喘息,胸膛起伏,死死盯着陈默,眼中挣扎、怀疑,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