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盯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个刺眼的数字：3,217.58。这是他全部积蓄。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眼，照在他三天没刮的胡茬上。"妈，药吃了吗？
"他朝里屋喊了一声，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好掩饰其中的颤抖。"吃了，你别操心我。
"母亲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浩浩，手术的事要不算了，
妈这把年纪...""您别瞎说！"程浩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了摇摇欲坠的茶几。
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比不上心里那个不断扩大的黑洞疼。"医生说就是个小手术，
钱的事我有办法。"他抓起外套冲出家门，生怕母亲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初春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程浩却觉得痛快。至少这痛是真实的，
不像医院走廊里医生那句"恶性肿瘤"，
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判了他母亲***——除非能凑齐十五万手术费。
便利店的招工启事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时薪15元。工地招搬运工，日结200。
这些小广告程浩已经看了无数遍，就算不吃不喝干上三个月，也凑不够那个天文数字。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程浩本想挂掉，却鬼使神差地接了。"是程浩先生吗？
我们在招聘网站上看到您的简历，对您的工作经历很感兴趣。"女声甜美得不真实，
"我们是一家跨国金融公司，正在招聘客户经理，月薪两万起，包食宿。
"程浩的手指僵住了。骗子，他脑子里立刻响起警报。但那个数字——两万，
像黑暗中的萤火虫，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抓。"...什么公司？""金诚国际，
总部在新加坡。如果您有兴趣，明天可以来面试。"对方报出一个市中心高档写字楼的地址，
"只需要带身份证和简历。"挂掉电话后，程浩在寒风里站了十分钟。
他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当生活已经把你逼到墙角时，连陷阱都像是一扇敞开的门。
第二天，程浩穿着唯一一套西装出现在写字楼28层。玻璃门后的LOGO金光闪闪，
前台小姐的笑容和电话里一样完美。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应聘者，大多和他年纪相仿，
眼中闪烁着相似的渴望与不安。"我们公司主要业务是海外投资咨询，
"面试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自称李总，
"表现优秀的员工半年后可以申请调往新加坡总部，年薪五十万不是梦。
"程浩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警惕心渐渐被绝望蚕食。笔试异常简单，
只是一些基础的性格测试。面试更离谱，李总只问了他两个问题："需要钱吗？
"和"怕辛苦吗？"三天后，程浩收到了录用通知，附带一份条件优厚得不可思议的合同。
签约当天，公司"贴心"地预付了半个月工资——一万元现金。程浩摸着那些崭新的钞票，
第一次觉得母亲的病有救了。"新员工需要先到马来西亚分公司培训两周，
"李总拍拍他的肩膀，"机票和签证公司会统一办理。"程浩犹豫了一下，
但医院催缴费的电话掐灭了最后一丝理智。他签了字，交出了护照。一周后，
程浩和二十多个"新员工"被塞进一辆没有窗户的面包车，驶离了吉隆坡机场。
当车停在丛林深处那个铁丝网环绕的园区时，程浩才明白，
生活本来就不会放过那些本来就在深渊里的人。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声音，
成了程浩余生中最常重温的噩梦。"欢迎来到你们的新家，"一个纹着花臂的壮汉咧嘴一笑，
露出镶金的门牙，"我是张威，这里的业务主管。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工作——赚钱。
"程浩和另外五个男人被推进一间宿舍。六张铁架床，一个锈迹斑斑的电扇，
墙上可疑的褐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唯一的窗户焊着铁栏杆，窗外是三米高的围墙，
上面盘绕着带刺的铁丝网。"手机、钱包、护照，全部上交。"张威的手下开始挨个搜身，
"别想着藏，每周都会突击检查。
"程浩死死攥着口袋里的那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公司预付的一万元，是母亲的手术费。
一个马仔发现了他的抵抗，二话不说一棍子砸在他手腕上。程浩痛得跪倒在地，卡被抽走了。
"放心，"张威蹲下来，拍了拍他扭曲的脸，"只要你们好好干活，钱少不了。
第一个月五万，第二个月八万，第三个月十万。干满半年，想走随时可以走。"当晚，
程浩在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辗转反侧。隔壁床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称王立，
是某985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生，被高薪程序员岗位骗来的。"我们完蛋了，
"王立的声音压得极低，"这里是诈骗园区，我查过那家公司，根本不存在。
"程浩盯着天花板上爬行的壁虎，想起母亲此刻应该正在服下那些廉价的止痛药。
他忽然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松："至少这里包食宿。
"第二天清晨五点，刺耳的***把所有人赶到了食堂。稀得像水的白粥，发硬的馒头，
但没人敢抱怨。张威带着几个持枪保安巡视，不时用橡胶棍敲打桌子。"吃完去培训室，
"他吐出一口痰，正好落在程浩脚边，"今天教你们怎么赚钱。"培训室像一间黑网吧，
几十台电脑排列整齐。墙上贴着中英文标语："今天不努力，
明天睡地板""没有骗不到的人，只有不用心的骗子"。"你们的工作叫'杀猪盘'，
"培训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化着浓妆，自称丽莎，"简单说就是通过社交软件寻找目标，
建立感情，然后引导他们投资我们的虚假平台。
"屏幕上展示着各种成功案例：某退休教师被骗走全部积蓄六十万，
某单身女高管为"男友"抵押房子，某小企业主在意识到被骗后跳楼***..."记住，
这不是犯罪，是商业。"丽莎的声音甜美如毒药，"他们蠢，活该被骗。
"程浩盯着那些截图，胃里翻江倒海。照片上那些受害者的眼睛，
让他想起母亲——同样的无助，同样的信任。"你，过来演示。"张威突然指向程浩。
程浩僵硬地走到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仿冒的微信界面，
他的账号被设置成名为"李昊"的32岁投资顾问，头像是个网上下载的帅哥照片。
"随机选个目标，"张威扔给他一份名单，"都是国内三四线城市的独居中老年人，最好骗。
"程浩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汗水滴落。名单第三个名字是"林淑芬"，58岁，退休教师，
备注"独居，有存款"。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小学时那位总给他多盛一勺菜的食堂阿姨。
"快点！"张威的橡胶棍敲在桌沿。程浩点开对话框，
按照培训材料敲下一行字："阿姨您好，我是社区志愿者小李，正在组织老年人防诈骗讲座，
想邀请您参加。"发送键像是一道闸门，按下的瞬间，程浩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失了。
张威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学得挺快。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和这个'猪'建立信任关系。
"回到座位后，王立悄悄递来一张纸条："我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程浩把纸条揉碎吞了下去。他见过围墙上的岗哨和狼狗，更见过张威腰间的手枪。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至少要拿到那五万块，汇给母亲再做手术。中午休息时，
程浩目睹了第一个惩罚。一个试图藏手机的年轻人被拖到院子中央，
张威亲自用钳子拔掉了他的两颗门牙。惨叫声中，
丽莎微笑着对全体新员工说："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下午继续"工作"时，
林淑芬回复了消息："谢谢小李，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爱心。我老伴去世后，
很少人关心我们这些老人了。"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微笑表情。程浩盯着这行字，
手指像灌了铅。培训材料上写着：要适时表达共情，建立情感连接。
他机械地回复："阿姨您别难过，以后我常陪您聊天。"发完这条，程浩突然冲向垃圾桶，
把午饭全吐了出来。身后传来张威的大笑："吐吧吐吧，吐多了就习惯了！
这行干久了你就明白，生活本来就不会放过那些本来就在深渊里的人，
我们不过是帮他们早点认清现实！"那天晚上，
程浩在淋浴间发现了一张用口红写在瓷砖上的字迹："地下室有尸体"。水流冲刷下，
那些红色字迹像血一样蜿蜒而下，消失在下水道口。一周过去，
程浩已经能像个熟练工一样同时和五个"客户"聊天。
他给自己塑造的角色各不相同：对林淑芬，他是热心的社区志愿者；对另一个目标，
他是丧偶的深情丈夫；还有一个，他伪装成女性理财顾问。"进步神速啊，
"丽莎检查他的聊天记录时赞叹，"特别是这个林阿姨，已经把你当亲儿子了吧？"确实，
林淑芬几乎每天都会给"小李"发消息。她讲述自己教书时的趣事，抱怨关节炎的疼痛，
甚至发来亲手包的饺子照片。程浩每次回复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既要维持关系，
又不敢推进太快，生怕她真的落入陷阱。"明天该收网了，"张威翻着聊天记录说，
"告诉她有个高回报的养老理财项目。"程浩的胃揪成一团："她才认识我一周，
会不会太急？"张威的眼神瞬间变冷："怎么，真把自己当孝子了？
"他一把揪住程浩的衣领，"记住，在这里只有两种人——拿钱的，和挨打的。你想当哪种？
"当晚，程浩被安排"观摩学习"。一个女孩被带进会议室，
屏幕上是她和"客户"的聊天记录。对方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
刚把二十万"投资款"打入指定账户。"告诉她系统故障，需要再充五万才能提现，
"张威命令道。女孩颤抖着敲下这行字，对方立刻回复说要去借钱。"看，多简单，
"张威得意地对程浩说，"这些人宁愿相信屏幕那头的骗子，也不信身边人的劝告。
他们活该！"回到宿舍，程浩发现王立的床铺空了。"那书呆子想黑进他们的系统，
"隔壁床的广东仔小声说，"被抓到后关进'水牢'了。"程浩整夜未眠。凌晨时分，
他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惨叫，像是王立的声音，又像是他自己的幻觉。第二天，
程浩硬着头皮给林淑芬发去理财项目的介绍。令他意外的是，老人很快回复："小李啊，
这个项目听起来不错，但我得先问问女儿。"程浩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丝诡异的失落。
正当他犹豫如何回复时，张威突然出现在身后："加把劲，今天必须让她打钱！
"程浩咬咬牙，敲下一行字："阿姨，这个项目限额的，今天下午就截止了。
我是看您人好才特意留了名额。"发出去后，他立刻感到一阵眩晕，
仿佛灵魂出窍看着自己的手指犯罪。
林淑芬的回复来得很快："这样啊...那我先把定期存款取出来。小李，阿姨信你。
"程浩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母亲也是这样，无条件相信每个说能治好她病的人。
那些卖保健品的、民间偏方的、气功大师的...他们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
明知是骗局却停不下来？"干得好！"张威看着对方发来的银行转账截图，
狂喜地拍打程浩的后背，"第一单就成了，你小子有天赋！"那笔钱是八万元，
一个退休教师省吃俭用半辈子的积蓄。按照"公司"规定，
程浩可以拿到8%的提成——六千四百元。数字在表格里被记录下来，
但没人告诉他什么时候能真正拿到钱。午饭时，程浩在食堂角落发现了一小片碎玻璃。
他趁人不备藏进鞋底，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这是他一周来看到的第一个可能用来自卫或...结束一切的工具。下午的工作中，
程浩被分配了三个新目标。但当他点开林淑芬的对话框时，发现老人又发来消息："小李，
银行说这笔转账可疑，暂时冻结了。不过别担心，我明天亲自去银行解冻。
"程浩盯着这行字，突然做了个疯狂的决定。他飞快地打字："阿姨千万别去！这是个骗局！
我不是小李，我是诈骗犯！快报警并告诉银行冻结账户！"发送后立刻删除了对话记录。
那一刻，程浩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奇怪的是，
他并不特别害怕。或许是因为比起良心的谴责，张威的橡胶棍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然而，
林淑芬的回复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我知道，孩子。从第一天我就知道。我女儿是网警，
你们那个诈骗网站早被监控了。我一直配合她收集证据...但你今天这条消息，
让我相信你还有救。告诉我你在哪，我们想办法帮你。"程浩的手抖得几乎打不了字。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肩膀上。"聊得挺欢啊？"张威的呼吸喷在他耳畔，
"让我看看我们的明星员工在干什么好事..."张威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
查看聊天记录的动作慢得像凌迟。程浩的后颈渗出冷汗，衬衫黏在皮肤上，
像是第二层即将被剥落的皮。"删得挺干净啊。"张威的冷笑喷在程浩耳畔，
"可惜我每个屏幕都有远程监控。"橡胶棍抵住程浩的喉结，缓缓下压。他被迫仰头，
看见天花板上布满霉斑，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带走。"张威一声令下，
两个马仔架起程浩。穿过走廊时，程浩瞥见办公室里的丽莎。她正对着镜子补口红，
目光与他相遇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让程浩想起老家屋檐下的蜘蛛，
安静地等待猎物落网。地下室的门漆成诡异的粉红色，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VIP室"。
门开时，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知道为什么叫VIP室吗？
"张威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亮墙角一个蜷缩的人影，"因为这里招待的都是像你这样，
Very Important Prisoner。"光线照到那人脸上时，
程浩的胃部猛地抽搐——是王立。但那张曾经书生气十足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左眼肿得睁不开，嘴角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你朋友很聪明，
"张威用橡胶棍挑起王立的下巴，"想黑进主系统删除受害者数据。可惜啊，
聪明反被聪明误。"王立剩下的右眼突然睁开，死死盯着程浩。那眼神不是求救，而是警告。
程浩这才注意到王立的T恤下摆沾满血迹，腹部不自然地凹陷着。"上个月有个警察卧底，
"张威像导游一样悠闲地踱步，"我们取了他两颗肾，肝脏分成三份卖了。猜猜他现在在哪？
"他踢了踢墙角一个塑料桶，里面某种液体晃动的声响让程浩干呕起来。
橡胶棍突然抵住程浩太阳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继续工作，
今晚之前让那个老教师转二十万过来。第二..."他指了指王立，"加入VIP俱乐部。
"程浩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林淑芬发来的饺子照片，边缘捏着精致的花纹，
就像母亲每年春节做的那样。老人最后那条消息在他脑海中闪烁："告诉我你在哪，
我们想办法帮你。""我...我选第一个。"程浩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人类。
张威大笑起来，拍打他的脸颊："识时务！不过..."笑容突然消失，
"要是今晚账户没到账，你知道后果。"回到工位，程浩的电脑已经被重置。
林淑芬的对话框开着，最后一条还是她表示知道这是骗局的消息。程浩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像面对一个道德天平。"别想着耍花招。"张威的手搭在他肩上，"你每敲一个字，
我这里都能看到。"他指了指头顶的监控摄像头。程浩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阿姨，
对不起，刚才是我同事恶作剧。项目是真的，我以人格担保。"发出去后，
他立刻补充："不过投资有风险，您最好先咨询女儿。
"这是他能想到的折中方案——既显得在推进诈骗，又暗中提醒风险。
张威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转身去巡视其他"员工"。
程浩趁机迅速敲击键盘："我在缅甸迈扎央，园区东侧三层白楼。监控每三分钟扫一次，
后墙电网晚上九点到十点检修。"发送后立刻删除，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林淑芬的回复来得意外地快："坚持住，孩子。保持这个账号在线，别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浩像在刀尖上跳舞。他必须一边维持正常的诈骗话术，
一边等待渺茫的救援希望。张威每隔半小时就来检查进度，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下午四点，
园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所有人被命令原地不动，持枪保安冲进办公室挨个检查电脑。
"有人报警了，"广东仔小声说，"听说国内警方盯上了这个账号。
"程浩的血液瞬间冻结——肯定是林淑芬。他既希望又恐惧，希望救援真的来了，
恐惧在救援到达前自己就会变成地下室又一个"VIP"。张威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径直走向程浩："你干的好事！"一棍子砸在他锁骨上，程浩听见"咔"的一声脆响，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不是我..."程浩蜷缩在地上，声音因疼痛而扭曲。
"那个老女人的IP一直在和警方服务器交互！"张威揪着他的头发往桌角撞，
"***找死！"世界在血色中模糊又清晰。程浩恍惚看见丽莎踩着高跟鞋走来，
递给张威一部手机："老板要见他。"程浩被拖到顶楼一间豪华办公室。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