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白如纸,毫无暖意地涂抹在陈家坑的屋顶、树梢和死寂的院落上。
昨夜的狂风似乎耗尽了一切生气,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陈老三抱着襁褓,那婴儿出奇地安静了,闭着眼,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异象只是幻梦一场。
但陈老三知道不是。
他手臂僵硬,仿佛抱着的不是骨肉,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那邪异的胎记隔着薄薄的襁褓布料,似乎仍在隐隐散发着寒意。
他不敢低头看,更不敢去想昨夜那万鬼抬棺的森然景象和李嬷嬷凄厉的诅咒。
他踉跄着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杂着***的味道,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眼前的景象,让这个麻木了大半辈子的山野汉子,血液几乎冻结。
村子,死了。
不是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死亡。
家家户户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鸡、鸭、狗的尸体。
羽毛凌乱,眼睛圆睁着蒙上一层灰翳,口鼻渗出黑褐色的血沫,早己僵硬。
平日里聒噪的公鸡无声无息地歪在鸡笼旁,看门的大黄狗蜷缩在门槛下,舌头耷拉出来,凝固在最后一刻的呜咽姿态。
没有挣扎的痕迹,像是被无形的死亡镰刀瞬间收割了所有生机。
“呕……”陈老三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怀中的婴儿似乎被这动作惊扰,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蔓延。
他想起了李嬷嬷那撕心裂肺的尖叫:“祸胎!
索命的阎罗!”
这满村的死畜,难道就是这孩子降生带来的“见面礼”?
那口鬼抬的黑棺,要收走的,难道不仅仅是……“老三!
老三!”
一声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呼喊从隔壁院子传来。
是邻居赵大,他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脸色比地上的死鸡还要灰败,“出…出大事了!
我家…我家的猪…全死了!
鸡鸭也…还有…李嬷嬷!
李嬷嬷她…”陈老三心头猛地一沉,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冲进赵大家的院子。
猪圈里,两头半大的猪首挺挺地躺着,口鼻同样渗着黑血。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李嬷嬷蜷缩在猪圈旁的稻草堆里。
她死了。
死状极其诡异恐怖。
双目圆睁,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比万鬼抬棺更骇人的景象。
嘴巴大张着,舌头僵首地伸出来,呈紫黑色。
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留下道道紫黑色的淤痕,像是要阻止什么东西从喉咙里爬出来,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自戕。
“鬼…是鬼…是那孩子招来的鬼…” 赵大吓得语无伦次,指着陈老三怀里的襁褓,浑身抖得像筛糠,“李嬷嬷昨晚…昨晚从你家出来…一路都在胡言乱语…说什么‘龙子降,百鬼嚎,棺材落地命难逃’…然后…然后天没亮就…就这样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幸存(或者说暂时幸存)的村民中爆发开来。
昨夜那惊天动地的龙吟和鬼哭,并非无人听见,只是被吓破了胆,无人敢出门查看。
此刻,死寂的村庄、暴毙的牲畜、死状诡异的接生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陈老三家那昨夜降生的、胸口带着妖异胎记的婴儿!
“扫把星!”
“灾星降世!”
“他把鬼引来了!”
“李嬷嬷就是被他克死的!”
“那棺材…那棺材是给我们全村人抬的吗?!”
恐惧迅速发酵成了愤怒和排外的恶意。
村民们看向陈老三和他怀中婴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恨和恐惧,仿佛在看瘟疫的源头。
“把他交出去!”
“烧死那个祸胎!”
“把他扔到后山乱葬岗去!
不能留他在村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立刻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愤怒的村民渐渐围拢过来,手中拿着锄头、柴刀、扁担,眼神凶狠,步步紧逼。
陈老三抱着孩子,一步步后退,背脊抵在了自家冰冷的土墙上,退无可退。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滔天的恶意,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不…不是…” 陈老三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看着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心沉到了谷底。
他低头看着襁褓里那张无辜又诡异的小脸,昨夜的问题再次在脑中轰鸣:“儿啊…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这棺材…是给谁抬的?”
难道,第一个要躺进棺材的,竟是他自己,和他的孩子?
就在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动手的千钧一发之际——“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悠长的道号,如同暮鼓晨钟,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咒骂。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让躁动的人群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