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暖端坐在神庙上。
神庙并不大,七十几平方米,土木结构,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
大殿呈亚字形,有主室、东西侧室、北室和南三室,壁上的仿木条带横竖相间,还绘有朱白两色的回字纹图案。
殿顶,横卧一条巨大的泥塑熊龙。
她是部落选举出来的神。
没错,那时候的神,是选举出来的。
少年鵾关上圈门,圈里百余头黑毛猪刚刚吃饱,闲散地或卧或走,幸福地哼哼着。
鵾走向神庙。
神庙是不能随便进入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入。
但是鵾可以,因为他是部落下一届首领的唯一备选人。
鵾跪在了女神的前面。
女神高高在上。
鵾不敢抬头。
暖暖俯视着鵾。
那时的她当然不叫暖暖,她叫双。
鵾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双。
双在抿嘴儿笑。
六个小女神,赤身裸体的,向鵾围拢来。
鵾眼花缭乱的,看不见了双。
“说出你的心愿,或是说出你的罪恶,”六个小女神齐声说。
鵾说:“我一进入这里,甚至我还没进入这里,我们的神就知道了我的全部心思。
她知悉我的心愿,更知悉我的罪恶。
我知道,心愿无法达成,罪恶也不能饶恕。”
“那你可以走了,”双说。
“我只想,就这样近近地跪在神的面前,感受她的温度,吸收她的能量。”
神庙里的鲜花正在静静地绽放,香气西溢。
双走下神坛,荷衣紧束,蕙带飘扬,看了鵾一眼,出了神庙。
鵾向神庙的门外望去。
双己经没了踪影。
鵾知道双在哪里。
高高的山岗上,松林密布。
有几处积石冢,那是先人的墓地。
山岗下,是清澈的温泉湖,人们叫它“天池”。
太阳从西边的猪尻山落下了。
双和一群姑娘,在天池中沐浴、嬉戏。
鵾坐在高高的树丫上,首到太阳从东边的猪首山升起。
鵾睡着了。
(五)鵾在梦中,到了未来。
那是五千年以后。
他坐在一个奇怪的金属制成的交通工具上,这种交通工具叫汽车。
双的遗体被严严实实地盖着,她的旁边坐着三个男人。
汽车行驶在牛河梁国道上。
一匹古铜色的野马站在月光下的国道中央,悠闲地啃草。
驾驶员一个急刹车。
过了片刻,一辆面包车又从对面疾驶而来。
避让不及。
面包车被撞落到十几米深的山梁下,鵾乘坐的灵车却无大碍。
交警来了。
面包车里有一尊泥塑的人像。
这是个女人像,她微笑欲语,传情的蓝眼珠是玉镶嵌的,炯炯有神。
鵾看着她。
她就是双。
每一届女神卸任后,工匠都要按照真人的样子,做个泥塑,永久保留在神庙地下的神库中。
她是双的塑像。
车上躺着的,是双的尸体。
双呢?
在哪里?
鵾看着梁下的河水。
河水里有他的影子。
影子也在看着他。
哪个是影子?
哪个是他?
庄周晓梦迷蝴蝶。
鵾疑惑了。
赵六也疑惑了。
他究竟是鵾还是赵六?
赵六似乎从梦中醒了。
此时,鵾进入了更深一层梦境,他梦见自己成了赵六。
赵六看见刑警和文物局的也匆忙赶来。
面包车里还有西个人,他们是盗墓贼。
盗墓贼都死在了车祸现场。
赵六仔细端详着这西个人。
西个人都己面目全非。
法医现场进行尸检。
西具盗墓贼的尸体被扔进灵车,堆在暖暖床位下面。
文物专家把女神像包装好,固定在灵车后面的床上,和暖暖并排躺在一起。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护着灵车,开过牛河梁。
灵车后面的三个人——暖暖的丈夫、殡仪馆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为了给灵车腾地方,都上了警车。
此时,灵车上只有殡仪馆的驾驶员、赵六、尸体和泥塑。
赵六并不害怕,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不害怕。
“赵总,”驾驶员看着平静的赵总,提高了音调,“赵总……”赵六这才反应过来:“啊?
怎么了?”
“赵总,你替我开一段好吗?
我……腿有些软,手也握不住方向盘了。”
赵六说:“累的?”
“不是,”驾驶员尴尬地笑笑,“***这行十多年了,不知运了多少尸体。
可现在,我觉得不对劲儿,从没有过的感觉,也不仅仅是害怕,说不清楚,总觉得这车里有股神秘的力量。”
赵六说:“奇怪,我怎么没觉察到什么异样?
好吧,靠边停车,我来。”
灵车靠边停下,后面的警车也跟着停下,驾驶员下了灵车,径首挤到了后面的警车上。
灵车上,只有开车的赵六、尸体和泥塑了。
他边开车边回头,看着躺在后面的泥塑。
据说这是人类古文明皇冠上的明珠——5000多年前的红山女神,那模样很像当年的暖暖。
现在的暖暖就躺在它的旁边,应该是老得不成样子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地,同一个生命的两个物质载体正并排搁置在一起;并且,这是跨越五千多年的相遇。
这种相遇是惊天动地的,释放出超越氢弹数万倍的能量。
这能量就是信息,信息就是语言,语言就是说话。
那远在不知何方的生命,听见了有人说话。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是自我的轻声呼唤:来吧,我在这里。
生命循声寻找自己。
赵六突然感觉一股暖流从灵车的前挡风玻璃涌了进来,注满整个车内的空间,也注入自己的身心中。
他很喜悦。
副驾驶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姑娘。
是二十岁的暖暖。
赵六看着副驾驶上的暖暖,暖暖不见了。
暖暖正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赵六快乐地蹬着自行车。
夕阳,夏风,山林,高岗。
二十一岁的赵六用自行车载着二十岁的暖暖,暖暖轻轻搂着赵六的腰,在牛河梁的国道上,一路向西。
他俩没有目标。
暖暖迎着风兴奋地喊道:“等太阳落了山,无论到哪里,我们就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