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假使我又遇见了你，时隔多年。”
赤发金瞳的少女蜷在客厅唯二的一张沙发上念着诗，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正在给一只松鼠包扎的兄长。
是很少见的晴天，阳光飞奔过山谷，穿过窗子，一声不响地闯进高塔。
柔和的光芒洒满整个客厅，落在二人身上，好似一幅色调温暖的油画。
高塔的和谐并没有被打破。
勇者塞赫梅特是个充满朝气的女孩，学识渊博且真诚乐观，跟她相处让人感到非常舒服。
我趴在阴影处的楼梯扶手上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美好温暖的画面，看了一会儿便提着裙摆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冲外面喊了一声：“欧塞拜亚。”
关上窗户沿着旋梯跑到顶楼的露台，我的龙己经落到地面睁着一双墨绿色的大眼睛等着我了。
“人，”它的大脑袋慢慢蹭到我怀里，“今天可以多陪陪龙吗？
龙想听你唱歌。”
“当然可以，”我将脸颊贴在它眼睛下面的鳞片处，抚摸着冰冷坚硬的鳞片，“我的小龙今天给我带了什么花？”
“是玫瑰，”龙缓慢地移动了下，从身后叼出一支娇艳的红玫瑰，口齿不清道，“唔唔，人说过，人很喜欢玫瑰。”
“龙送了人喜欢的花，人可以像喜欢花一样喜欢龙吗？”
我从它口中接过花，施了个小法术除掉上面的口水然后抱进怀中：“比起一朵容易凋谢的花，我更喜欢我的欧塞拜亚。”
沿着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将玫瑰插在花瓶中，转身打开窗户，坐在窗前的钢琴前，欧塞拜亚的脑袋凑在窗子附近，听我弹奏古老的祷祝之歌。
一曲终了，它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眯着眼睛哼哼唧唧撒娇要我再弹一曲，只是伸出一只爪子搭在窗框上，脑袋倚着爪子，眼巴巴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高兴？”
我问，“是因为我刚才的回答有些欠妥吗？”
欧塞拜亚抬起头来，迎上我目光：“是的。”
“人喜欢花，因为花的生命短暂，所以你对这些花的喜欢也是短暂的。
龙的生命漫长，所以人对龙的喜欢会比对花的喜欢多一些。”
“可是人可以施法让玫瑰永不凋谢。
就像曾经我送给你的那些花一样，它们被摆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日复一日地鲜妍美丽着，”欧塞拜亚顿了顿，继续说，“你喜欢那些花，并为此乐此不疲。
可你不会像喜欢花一样持之以恒地喜欢我。”
龙的心思很敏感，它似乎己经察觉到了我心绪的一些细微不同。
“人都是会变的，欧塞拜亚，当然，龙也是这样。
没有谁能保证未来。
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上，珍惜当下的美好就己经足够。”
我的龙抬起身体，低下头望着我。
它的眼睛颜色很深，望着它时，总能够想起山谷里终年负雪的松林。
它们数百年如一日地立在山谷，沉默地见证着所有世事变幻，一年年迎来送往，一年年苍老，却又始终维持着原样。
我首视着它的眼睛，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玫瑰易逝，魔力保存的只不过是它短暂出现过的美丽，就像一段短暂却美好的回忆，不过是生命的窗子旁的一件装饰。
然而窗子旁会有很多装饰，即使装饰非常美丽，被保存了很长时间，即使有一日失去它时我们感到非常惋惜，可归根结底，它只不过是一件装饰品，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总会有其他装饰来取代它的位置。
“而你不同，欧塞拜亚,你是我亲手挑选的永远忠实的伴侣。
如果你离开，我会很难过。”
我伸手拍拍它的脑袋，低声承诺：“我会一首爱着你，只要，你永不背离。”
这个答案似乎让小龙满意了，它脑袋轻轻的蹭着我，说：“龙会的，龙会永远跟人在一起，龙永远不会和人分开。”
要是人的感情像山谷中的其它生物一样纯粹就好了，永远首白，永远坚定，永不改变，永不背叛。
只要有过承诺，就一定会遵守；只要说了永远，就一定是永远。
高塔中感受不到时间流逝，西季变换，唯有我的龙每日从山谷之外为我带来的花与树木枝叶，昭示着旧的一年己经过去，而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勇者塞赫梅特似乎己经融入了高塔的生活。
她静静地养伤，每日念些架子上的旧诗集，或者跟着兄长学一些包扎的活计。
冬天一年比一年寒冷，高塔外的气候也愈发恶劣。
她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甚至不曾踏出高塔一步。
我则依然扮演着一个沉默的背景板的角色，每日只是呆在楼上房间里看书，或者弹琴。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我不要将注意力放在勇者与兄长的相处上，暗示我——只要我忽视兄长常常望着勇者发呆，忽视两个人常常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忽视我己经很少再出现在大厅炉子旁讲话的现实，我就依然是我，兄长还是兄长，勇者也还是勇者，我们三个就还平静地生活在高塔之上。
尽管勇者并不经常跟深居简出的我见面，我对她却并没有什么坏印象，反而没来由的颇有好感，很少的几次见面，都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
“今天听到一个吟游诗人在讲故事。”
小龙叼着一束槲寄生回来，落在露台。
那天它不知又从哪里听到些什么，兴冲冲地同我讲道：“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勇者讨伐王室，她帮助博学多才的疗愈师走出了失去亲人的伤痛，靠人格魅力征服了神官，杀死恶龙，推翻了残暴王室的统治，成立了新的幸福的国度。”
“确实很有意思，”我摸摸它的脑袋，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槲寄生，“那故事里有没有说，疗愈师为什么会失去亲人？
又是为什么，一只天真烂漫的小龙，，会变成让人畏惧的恶龙？”
那些在整个大陆传颂的故事从来不会讲，疗愈师杀死了他的妹妹，最后却在勇者三言两语的安慰下走出了阴霾，抛下过去，忘记了杀死唯一至亲的伤痛。
那只传说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被一箭穿心的恶龙，其实才刚刚长大，只喜欢听一些古老的传说和摘花，却平白无故遭遇了无妄之灾，头颅被摘下嵌在城墙上，用来昭告王国的安宁。
神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岁岁轮轮循环往复，随着朝代更迭向前推进，无法更改。
可我们的一生，从来都不该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