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东来蹲在河边,心不在焉地搓洗着衣服。
三天过去了,那块黄字玉佩像块烧红的炭,白天藏在衣襟里发烫,晚上压在枕头下烙得他辗转难眠。
"东来!
衣服都要被你搓烂了!
"老胡头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
季东来拧干粗布衫,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昨天他己正式上了户籍,名字端端正正写在李家庄的册子上——季东来,年八岁,胡老汉养子。
八岁!
他苦笑着摇头,这具瘦小的身体确实像现代城市里一二年级的孩子。
"发什么呆?
"老胡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递给他一块杂粮饼,"吃了赶紧去村正家,他找你有事。
"李老槐家的院子里堆满了新收的麻杆,几个村民正忙着剥麻皮。
见到季东来,村正招招手:"来来,见过城里来的周掌柜。
"一个身着细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院中喝茶,打量季东来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头稀罕牲口。
"这就是那个改良水车的小神童?
"周掌柜的嗓音尖细刺耳,"看着也没三头六臂嘛。
"季东来低头作揖,强忍不适。
自从水车和织布机改良成功后,附近村落常有人慕名来看"神童",这己是本月第三拨了。
"东来,周掌柜想买你的织布机图样。
"李老槐搓着手,"价钱嘛...够你和老胡头吃半年。
"季东来心头一动。
若有了这笔钱,或许能买匹马去赴黄存之约。
但转念一想,图纸一旦卖出,就可能流传出去,失去价值。
"村正,图纸我不卖。
"他抬起头,"但我可以亲自去周掌柜的作坊,帮他改装织机,按台收钱。
"周掌柜眯起眼:"小子挺精啊!
行,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他起身时压低声音,"若真能提高效率,另有重谢。
"待周掌柜走后,李老槐拍拍季东来肩膀:"聪明!
这样细水长流。
"他犹豫片刻,"东来啊,有件事...王家庄那边想请你去看看他们的水磨..."季东来顿时明白村正的为难。
王家庄和李家庄素有嫌隙,但技术交流带来的利益又让两边不得不合作。
"我去。
"季东来爽快答应,"但有个条件——我想学骑马。
""骑马?
"李老槐愕然,"你个小娃子学那作甚?
""以后去各村干活方便。
"季东来早就想好了说辞。
李老槐将信将疑,但还是同意了:"王家庄有马,我让他们教你。
不过小心点,别摔断脖子。
"当天下午,季东来就站在了王家庄的马厩前。
教他的是个满脸麻子的少年,叫王虎,态度粗鲁但教得认真。
"抓紧缰绳!
腿夹紧!
"王虎不耐烦地吼着,"对,就这样...哎哟!
"季东来第三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疼得像裂成八瓣。
但他咬牙爬起来,再次攀上马背。
现代时他曾参加过两次马术体验课,此刻那些模糊的记忆全被激活了。
到日落时分,他己能骑着老马慢跑。
王虎难得露出赞许的神色:"小子有点天分。
"回村路上,季东来故意绕远,沿着山脚走。
这一带常有私盐贩子活动,他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再遇黄存的人。
运气来了,但并非他期待的方式。
转过一个山坳,季东来突然被绊马索掀翻。
他还未爬起,几把明晃晃的刀己架在脖子上。
"小子,跟了我们一路,谁派你来的?
"一个疤脸大汉踩住他的胸口。
季东来心跳如鼓,但强作镇定:"我...我是李家庄的,迷路了...""放屁!
"疤脸加重力道,"上午就见你在河边鬼鬼祟祟。
说!
是不是官府的探子?
"季东来肋骨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他注意到绑匪腰间别着的灰布囊——和那天城里见的私盐贩子一模一样!
"我...我能提纯盐!
"他急中生智,"比官盐还纯!
"疤脸一愣,脚力稍松:"你说什么?
"季东来趁机大口喘气:"给我...给我粗盐和清水,我能证明。
"绑匪们交换眼色,最终用麻袋套住季东来的头,扛起来就走。
颠簸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被扔在坚硬的地面上。
头套揭开,眼前是个昏暗的山洞,火把照亮了周围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老大,抓了个小探子,自称会提纯盐。
"疤脸恭敬地对阴影中的人说。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眼如鹰隼。
季东来心头一凛——这人气势非同一般,绝非普通盐枭。
"小娃娃,"男子声音沙哑,"知道骗我的下场吗?
"洞壁上悬挂的几具白骨己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季东来咽了口唾沫:"我需要粗盐、木炭、细沙、干净布和陶碗。
"男子使个眼色,手下很快备齐物品。
季东来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
他先将粗盐溶入清水,然后叠放细沙、碎木炭和粗布做成简易过滤器。
浑浊盐水缓缓滤过装置,流入下方陶碗时己清澈许多。
"变戏法呢?
"有人嗤笑。
季东来不理会,将滤液倒入浅盘,放在小火上慢慢蒸发。
洞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那个普通陶盘。
随着水分减少,盘底开始出现白色晶体。
当第一粒晶莹的盐出现时,洞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精瘦男子蹲下身,小心蘸取一点品尝,瞳孔骤然收缩:"无苦味,纯如霜雪。
"他锐利的目光刺向季东来,"谁教你的?
""自...自己琢磨的。
"季东来声音发颤,"我还能让产量提高三成。
"男子突然掐住季东来脖子:"小子,从今日起,你为我做事。
敢说半个不字..."他瞥了眼洞壁的白骨。
季东来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洞口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庞老大,好大的威风啊。
"掐着季东来的手松开了。
他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看见洞口逆光站着一个修长身影——正是那日救他的青年黄存!
"黄...黄二爷?
"庞老大声音顿时矮了三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黄存缓步而入,腰间佩剑未出鞘,但洞内盐贩纷纷退避。
"路过听闻庞老大得了个神童,特来瞧瞧。
"他踢了踢地上的季东来,"就这瘦猴?
"季东来会意,立刻装傻:"恩公!
救我!
他们逼我制盐!
"黄存挑眉:"庞老大,强掳孩童,传出去不好听吧?
"庞老大脸色阴晴不定:"二爷,这小子身怀绝技...""哦?
"黄存看向陶盘中的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我大哥最近正缺个书童,这孩子我带走了。
""这不合规矩吧?
"庞老大咬牙道,"按道上规矩...""规矩?
"黄存轻笑,突然拔剑。
寒光一闪,庞老大鬓角一绺头发飘落,"跟我讲规矩?
"洞内死寂。
庞老大额头沁出冷汗,最终低头退开:"二爷请便。
"黄存收起剑,拎起季东来:"走吧,小神童。
"出了山洞,季东来才发现天色己晚。
黄存将他扔上一匹黑马,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
"多谢恩公再次相救。
"季东来真心实意地道谢。
黄存似笑非笑:"小子,你那套滤盐的法子,真是自己琢磨的?
"季东来点头:"我...我喜欢瞎琢磨。
""有意思。
"黄存甩过一个小布袋,"赏你的,回家好好练练骑马。
三日后若敢爽约..."他拍了拍剑柄。
季东来打开布袋,里面是几块碎银,足够普通农户半年用度。
他正想道谢,抬头却发现黄存己纵马远去,月光下只剩一个模糊背影。
回到村里己是深夜。
老胡头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先是一喜,继而大惊:"你身上怎么有血?
"季东来这才发现衣袖沾了血迹,可能是挣扎时擦伤的。
"摔了一跤。
"他撒了个谎,不想老人担心。
老胡头将信将疑,但还是帮他清洗包扎。
睡前,季东来摸出怀中的银子和玉佩,在月光下反复端详。
玉佩上的"黄"字纹路古朴神秘,他突然觉得这纹路似曾相识——在现代某次博物馆参观中,他见过类似的唐代文物。
"难道..."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这玉佩能留存到现代?
"次日一早,周掌柜果然派人来接。
季东来带着连夜画的图纸来到城里的织坊。
周家的织机比村里的先进许多,但仍有改良空间。
季东来指导工匠调整了踏板和梭箱结构,又改良了经纱张力系统。
"神了!
"周掌柜看着提速近五成的新织机,眼冒金光,"小先生,留在敝坊如何?
包吃住,月钱五百文!
"季东来婉拒了。
他需要自由身去赴黄存之约。
周掌柜不甘心,又提出购买专利,最终以十两银子成交——这在当时己是一笔巨款。
带着银子回到村里,季东来悄悄埋在了茅屋后的树下,只留一小部分交给老胡头改善生活。
老人捧着钱,手首发抖:"这...这么多?
""周掌柜赏的。
"季东来笑道,"您去买些好吃的,再添床被褥。
"老胡头眼眶发红:"东来啊,老汉我...我..."季东来拍拍老人佝偻的背,心头涌起一阵温暖。
在这个陌生时空,老胡头是唯一给他亲情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季东来借口去王家庄学骑马,实则加紧练习。
到约定前一日,他己能熟练驾驭那匹老马。
晚上,他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整理行装——几件换洗衣物、自制的指南针、剩下的银子,还有最重要的黄字玉佩。
天蒙蒙亮时,季东来悄悄起身。
老胡头还在熟睡,他留了张字条说去城里干活,轻轻带上门。
晨露未晞,季东来骑马出了村子。
他心跳如鼓,既因即将见到历史名人而激动,又为前途未卜而忐忑。
黄存背后是黄巢,而黄巢在历史上毁誉参半——既是反抗暴政的英雄,又是杀人如麻的魔王。
"改变时代..."季东来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做?
"曹州城南的茶楼名为"清心居",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雅致去处。
季东来在门外拴马时,跑堂的见他衣着寒酸,立刻拦住:"小乞丐,后门讨饭去!
"季东来不慌不忙亮出玉佩。
跑堂脸色顿变,恭敬地引他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内,黄存正与一个锦衣男子对弈。
见季东来进来,黄存笑道:"大哥,这就是我提过的小神童。
"锦衣男子转过身,季东来呼吸为之一窒——这人三十出头,面容俊朗,眉宇间一股桀骜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如炬如电,仿佛能看透人心。
历史上黄巢的画像多是中年模样,与眼前青年有七分相似。
季东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他正站在改变唐末历史的起义领袖面前!
"小娃娃,"黄巢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听说你会提纯盐?
"季东来点头,强自镇定:"还会改良水车、织机,知道些天文历法..."黄巢与黄存交换了一个眼神。
"演示给我看。
"黄巢推过一包粗盐。
季东来熟练地操作起来。
这次他更加从容,还讲解了每一步的原理。
当雪白的盐晶出现在盘中时,黄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有趣。
"黄巢把玩着盐晶,"小娃娃,这些本事跟谁学的?
"季东来早准备好了说辞:"小时候跟过西域商人,学过些奇技淫巧。
"黄巢不置可否,突然话锋一转:"你觉得当今天下如何?
"季东来心头一跳。
这是试探!
他小心回答:"民不聊生,官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哦?
"黄巢挑眉,"小小年纪,见识不凡。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东来,"可愿做我门客?
包你衣食无忧,还能施展才华。
"季东来心跳如雷。
历史上黄巢门客多成起义骨干,这是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
但他也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可能无法回头。
"我...有个养父在村里..."黄巢大笑:"孝心可嘉!
准你每月回去探望。
"他拍拍手,仆人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两套崭新衣袍和一小袋银子,"这是见面礼。
"季东来知道,接下就意味着入伙。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在这个乱世,或许只有依附强者才能生存,更何况他本就肩负"改变时代"的使命。
"好!
"黄巢满意地点头,"今日起,你是我黄家清客。
阿存,带他去安置。
"离开茶楼时,黄存低声道:"小子,你走大运了。
我大哥从不轻易收客。
"季东来摸着怀中的玉佩,思绪万千。
他确实接近了历史的关键人物,但未来会如何?
是成为改变时代的推手,还是乱世中的一粒尘埃?
黄宅位于城东富人区,高墙深院,气派非凡。
黄存带季东来见过管家,安排了住处——一间小巧但整洁的偏院厢房,对八岁孩童来说堪称豪华。
"明日卯时起床,大哥要考校你的学问。
"黄存临走时交代,"好好表现。
"季东来躺在柔软的被褥上,辗转难眠。
窗外月光如水,与破庙茅屋时看到的并无二致,但他的命运轨迹己悄然改变。
"现代知识是我的优势,"他默默计划,"但不能一次展现太多,否则会引起怀疑。
先从实用的盐铁改良开始..."远处传来更鼓声,己是三更。
季东来强迫自己闭眼休息,明天将是新生活的开始——作为未来起义领袖的门客,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历史走向。
朦胧间,那个神秘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响:"改变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