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等高线上的诺言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3-03
长沙的最后一堂地理课,林小雨在课本第83页描摹山东省轮廓。

嶙峋的海岸线像道结痂的伤口,而泰安市的坐标点正刺穿她刚画好的蝴蝶——那是母亲在岳麓山脚别在她发间的蓝墨蝶,此刻翅膀已被红笔戳得支离破碎。

姥姥把辣椒酱塞进行李箱夹层时,梅溪湖正蒸腾着七月的溽热。

"北边吃不得辣,难受了就蘸点。

"老人皲裂的手掌抚过外孙女腕间的银镯,镯子内侧刻着"沅水"二字,此刻却映着火车站顶棚扭曲的钢架。

K1074次列车驶入泰山站时,林小雨数清了左耳积压的耳鸣声——恰好与车厢摇晃频率同步。

父亲接过行李箱的瞬间,她嗅到他指间陌生的烟草味,混合着月台小贩卖的煎饼馃子香,与记忆里带着茶颜悦色甜香的父亲截然不同。

当汽车驶入梧桐巷时,蝉鸣正撕扯着七月溽热的空气。

林小雨透过车窗,数着那些龟裂的沥青路面,每道缝隙里都蒸腾着柏油融化的甜腥气。

父亲摇下车窗和门卫交涉,热浪裹挟着蝉声撞进车厢,她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迹。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却有些麻木——这燥热的天气,似乎也映衬着她此刻的心情。

三楼西户的防盗窗锈成了铁褐色,像一块发霉的枣糕嵌在灰白墙面上。

林小雨仰头数着窗户,主卧飘着藕荷色窗帘——那是上周父亲在电话里提过的,“你周阿姨喜欢淡紫色”。

她的小房间缩在厨房上方,窗户只有半人高,玻璃上还贴着二十年前的米老鼠贴纸。

她心里微微一颤,这狭小的空间,似乎也预示着她在这个新家的位置。

父亲和母亲在她读高一的时候就离婚了,离婚协议书生效那日,林小雨正用美工刀削着2B铅笔。

木屑簌簌落在法院调解室的地毯上,母亲玫红色行李箱的滚轮声碾过楼道,与父亲打火机盖开合的金属声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她突然想起化学课学的金刚石结构——看似坚不可摧的晶体,其实只要找准解理面,轻轻一敲就会沿着原子层整整齐齐裂开。

因为读书的缘故,她被寄宿在外婆家。

外婆家的樟木衣柜总泛着祛湿丸的苦香,林小雨讨厌这个味道,它和母亲身上的味道太像了。

高一结束后,父亲给她办理了转学,接她去泰安读书。

其实,林小雨在哪都无所谓,她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安全感。

无论是从爸妈身边搬到外婆家,亦或者从外婆家去爸爸的新家,都像是在陌生的世界里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

她习惯了孤独。

“小雨来搭把手!”奶奶抱着中药罐在楼道里喊。

老式住宅楼的楼梯间堆满腌菜坛子,林小雨侧身挤过时,坛沿凝结的水珠滚进后颈,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六平米的房间正在吞吐最后一件行李,行军床支开后,转身就会撞到掉漆的木质衣柜。

她蹲在纸箱堆里拆行李,妈妈给她买的粉色台灯在颠簸中裂了道缝,塑料兔子耳朵耷拉着,像被雨淋湿的绒花。

她轻轻抚摸着台灯,心中涌起一丝失落——这是妈妈唯一能给她的陪伴,如今却也变得残缺。

蝉鸣越发刺耳时,林小雨迎来了新学校开学,入学第一天,林小雨沿着围墙根数了四十七步,父母离婚以后,她不知怎的竟养成了数步数的习惯:从青竹湖到长郡中学要走1843步,途经7家茶颜悦色,其中3家的幽兰拿铁会多给0.5盎司奶油。

穿过晾满床单的公共天台,就能望见生锈的铁丝网围栏。

看台的水泥台阶被晒得发烫,坐下时能感觉到裤管黏在小腿上的潮湿。

她却觉得这种热度,比家里的人际关系还要让人舒服一些。

她不喜欢在爷爷奶奶家,也不喜欢在楼上的爸爸和后妈家,虽然他们也可能不欢迎她。

在操场后方的台上,能看见整条梧桐巷。

深绿色的树冠在热浪里翻涌,蝉蜕卡在树皮褶皱中摇晃。

林小雨把英语书摊在膝头,油墨字迹在汗湿的指腹下晕开。

她的心思却不在书本上,而是飘向了那个陌生又狭小的新家。

楼上周阿姨的孕妇装总在下午三点准时飘出窗口,浅紫色的雪纺掠过晾衣绳,像尾缺氧的金鱼。

林小雨不禁想,周阿姨的孩子出生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被夹在这个家的缝隙里?直到九月的某个黄昏,篮球撞碎了她用粉笔画下的结界。

橙红色球体弹跳着滚过开裂的水泥地,停在第三级台阶边缘。

林小雨抬头时,穿23号球衣的少年正抬手擦汗,腕间褪色的蓝色护腕被夕阳浸成绛紫。

“喂,新来的。”

他单脚踩在台阶上,球衣下摆翻起一角,“这儿可是我专属的投篮区。”

林小雨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这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风突然卷着梧桐叶扑过来,她慌忙按住乱飞的作业纸。

少年俯身捡球的瞬间,她看见他后颈的发茬里粘着一片金色银杏叶,随动作轻轻颤动,像一只迷路的蝉。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久违的、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是愤怒?是无奈?还是……一点点微妙的好奇?最后一丝余晖坠入山脊,她抓起书包起身:"该走了。

"校门口的香樟树正在落叶,李凌海踩着她的影子走在右侧:"喂,你往哪个方向?"林小雨加快脚步,帆布鞋带在暮色里翻飞如鸽羽。

"别跟着我。

""真巧,我家也走这边。

"男生把篮球抛向空中,惊起便利店屋檐下的麻雀。

他们经过第三个红绿灯时,林小雨发现他总走在靠车道那侧,球鞋带系着复杂的海军结。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沉默地共享了三个黄昏。

男生总在六点十分出现,带着便利店买的老冰棍,包装纸上的水珠把等高线作业本洇出深浅不一的蓝。

直到某天暴雨突至,他掀开球衣罩住两人往廊檐下跑时,林小雨瞥见他后腰有道蜈蚣状的手术疤,在雨水中泛着淡青色。

"林小雨,我叫李凌海。

"说话的同时,他在便利店暖柜玻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雾气顺着指尖滑落,"高二七班,和你同校。

"林小雨突然意识到这是转学两周来,第一次有人完整念出她的名字。

男生从冰柜底层掏出瓶冰镇北冰洋,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泰山特曲"的广告单往下爬,在"一览众山小"的诗句上冲出蜿蜒的沟壑。

李凌海的球鞋又一次次出现在余光里时,林小雨把英语书翻得哗哗作响。

黄昏的光线透过体育馆的气窗,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她的习题册上,像一株不安分的爬山虎。

她微微皱眉,心里有些无奈——她本想一个人安静地完成作业,但李凌海的出现总是打破她的计划。

“第六题选C。”

他突然用篮球顶开器材室的门,惊起尘埃在光柱中狂舞。

林小雨攥紧自动铅笔,橡皮屑雪花般落在膝头——那道完形填空她已涂改三次。

她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他,却发现他脸上带着一种轻松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和朋友分享一个简单的答案。

男生倚着跳箱撕开柠檬糖包装纸,酸涩的气息立刻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

“你每天绕远路去旧看台,”他抛起糖纸又接住,“就为看那些水泥缝里的野草?”他的声音里没有嘲笑,反而带着一丝好奇。

林小雨听见自己喉间吞咽的声响。

她想起上周二他在生物课上徒手捉住误入教室的蜻蜓,指腹按住翅膀脉络的样子,与此刻观察她的神情如出一辙。

她突然意识到,李凌海的出现并不是为了打扰她,而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兴趣和关心。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有一束光透过云层,照进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看山啊。”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干涩“我第一次见到泰山”。

暮色中的泰山轮廓正在玻璃上晕染,李凌海忽然伸手擦拭蒙尘的窗框,这个动作让他袖口缩起,露出腕间淡去的烫伤疤痕。

林小雨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