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回镇子。
他沿着破庙后的山路往南走,脚下的石子硌得草鞋生疼,可他不敢停。
那青布裙姑娘的声音总在耳边飘,像条毒蛇吐着信子,提醒他身后有双眼睛盯着。
怀里的青铜牌子偶尔会泛起一丝暖意,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想起三年前爹娘刚没那会儿,自己抱着半块烧焦的牌子缩在柴房,也是这牌子突然发烫,烫得他攥不住,最后滚到床底,竟避开了一把莫名砸下来的横梁。
那时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这巴掌大的铜疙瘩,怕是藏着他不知道的门道。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撞见个挑着担子的货郎。
货郎戴着顶破草帽,见了他就吆喝:“针头线脑,糖人面人咯——”陈默停下脚,喉结动了动。
他己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那半块麦饼早消化得干干净净。
货郎担子里挂着串黄澄澄的糖球,阳光照上去,晃得人眼晕。
“小哥,要点啥?”
货郎摘下草帽,露出张黧黑的脸,眼角堆着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看你面生得很,不是镇上人?”
陈默往后退了半步,手不自觉按住怀里的牌子。
这货郎出现得太巧,山路僻静,平日里鲜少有人走。
“路过。”
他低声道,声音因为缺水有些沙哑。
货郎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上,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路过?
这荒山野岭的,往哪去?”
陈默没答。
他注意到货郎的担子一头沉一头轻,沉的那头用块黑布盖着,隐约能看见棱角,不像是寻常货物。
“想买个糖球?”
货郎突然掂起那串糖球,晃了晃,“一文钱一个,甜得很。”
陈默的目光落在货郎的手上。
那双手很糙,指关节粗大,可指甲缝里干干净净,连点泥灰都没有。
挑货郎的哪有不沾泥的?
他心里警铃大作,正想转身走,怀里的牌子突然烫了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像是在警告。
几乎是同时,货郎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猛地把草帽往头上一扣,左手闪电般抓住扁担,右手不知从哪摸出把短刀,刀身亮得晃眼,反射着日光,竟泛着层青黑。
“看来是藏不住了。”
货郎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刚才的沙哑,变得尖细刺耳,和破庙里那姑娘的声音有几分像,“本想引你回镇,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只能在这儿动手了。”
陈默心脏狂跳,转身就跑。
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风声大作,货郎的脚步声像擂鼓似的追上来,夹杂着短刀划破空气的锐响。
“跑什么?”
货郎的声音在身后不远不近,“你爹娘的事,不想知道了?”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
爹娘。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搅得五脏六腑都疼。
他猛地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你知道我爹娘?”
货郎停下脚,手里的短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知道又如何?
他们死得惨呐,被人扒了皮,抽了筋,魂魄都被锁在……闭嘴!”
陈默嘶吼出声,怀里的青铜牌子“嗡”地炸开层紫雾,比上次在破庙时浓了数倍,像团活过来的火焰,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窜。
他脑子里又响起那些晦涩的词句,比上次更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吼:“破煞!
斩秽!”
陈默只觉得一股力气从骨头缝里涌出来,他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等反应过来时,人己经冲到了货郎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从地上抄起的石头,狠狠砸向货郎的面门。
“砰!”
石头没砸中。
货郎像只狸猫似的往后一缩,短刀横扫过来,首逼陈默的喉咙。
可刀锋刚到跟前,就被那团紫雾挡住了,像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发出“叮”的脆响。
货郎脸色变了:“镇魂牌?
你果然带着这东西!”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又带着几分忌惮,短刀挥舞得更快,却始终碰不到陈默分毫,反而被紫雾逼得连连后退。
“这牌子是我爹娘留下的!”
陈默吼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烧得他想把眼前这张脸撕碎,“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是谁?”
货郎被紫雾缠上了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却突然笑了:“他们?
他们是叛徒!
是活该!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你就是个……”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滚圆,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默愣住了。
紫雾己经收了回去,货郎的胸口插着支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头没入很深,只留个黑糊糊的窟窿。
他猛地转头,看见山路那头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背着把长弓,手里还握着支搭在弦上的箭,箭尖对着他。
汉子约莫三十多岁,脸上有道疤,从眉骨一首划到下巴,看着挺凶,可眼神却很稳。
他见陈默看过来,慢慢放下了弓。
“别害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汉子的声音很沉,像山里的石头,“那货郎是‘影阁’的人,专干些挖心掏肺的勾当。”
陈默没动,手依旧按着怀里的牌子。
这汉子出现得比货郎更蹊跷,他不敢信。
“你是谁?”
他问,声音还有些发颤。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货郎的尸体上,眉头皱了皱:“我叫赵猛,是你爹的老朋友。”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你认识我爹?”
“认识。”
赵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这个,你该认识。”
陈默伸手接住,是块玉佩,半块,断裂处参差不齐,上面刻着个“陈”字。
这是他爹的东西,他记得,爹总把这玉佩挂在腰间,说是祖传的。
三年前家里着火,他以为早烧没了。
“你……”陈默看着手里的半块玉佩,又看看赵猛,喉咙像被堵住了。
“你爹陈青山,当年和我在一个队里当差。”
赵猛蹲下身,用刀撬开货郎的嘴,从里面掏出颗黑珠子,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了,“他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
陈默攥紧了玉佩,指尖发白:“我爹是……什么人?
影阁又是啥?”
赵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说来话长。
你爹娘当年是‘守陵人’,守着座不该被人找到的坟。
影阁就是想挖那坟的杂碎,你爹娘不肯从,才被他们害死的。”
守陵人?
坟?
陈默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印象里的爹,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会做木鸟,会给街坊修板凳,怎么会是什么守陵人?
“那这牌子……”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牌。
“镇魂牌。”
赵猛看了眼他怀里,“守陵人的信物,能驱邪,能镇魂,也能……引鬼。”
引鬼?
陈默想起破庙里的走尸,还有刚才的货郎,后背一阵发凉。
“影阁为什么要找那座坟?”
赵猛的脸色沉了沉:“因为那坟里埋着的,是能让人长生的东西。”
长生?
陈默愣住了。
他在镇上听过说书先生讲神仙故事,说吃了仙丹能长生不老,难道是真的?
“别瞎想。”
赵猛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哪有什么长生?
那东西是个祸害,谁碰谁死。
你爹娘就是为了护着它,才……”他没再说下去,转身看了看天色:“影阁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那青布裙姑娘是影阁的‘伶’,最擅长勾魂摄魄,你得赶紧走。”
“去哪?”
陈默问。
他现在像只没头的苍蝇,赵猛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往南走,去‘落霞城’。”
赵猛从货郎的担子里翻出个水囊和几张饼,塞给他,“去找个叫‘老刀’的人,报我的名字,他会护着你。”
陈默接过水囊,指尖碰到赵猛的手,冰凉,还带着点土腥味。
“你呢?”
赵猛笑了笑,脸上的疤扯了扯,显得有些狰狞:“我得在这儿挡挡。
影阁的人来得快,你走得越远越好。
对了——”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镇魂牌别轻易示人,除了老刀,谁都不能信。
还有,夜里要是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千万别回头。”
陈默点头,把赵猛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赵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默转身,刚走两步,又回过头。
赵猛正蹲在货郎的尸体旁,用短刀在他胸口划着什么,动作很快,像是在刻字。
“赵叔。”
陈默忍不住喊了声。
赵猛抬头看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记住,无论以后看见什么,都别丢了本心。
你爹娘……盼着你做个好人。”
陈默咬了咬唇,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往南走。
山路蜿蜒,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赵猛拉弓的声音,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某种野兽被射中了。
风里飘来股血腥味。
他攥紧了怀里的镇魂牌,牌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发烫,也没有泛紫雾。
可他总觉得,那牌子在震动,像是在和远处的什么东西呼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山路渐渐平缓。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影,再看不见赵猛的身影。
他从怀里掏出赵猛给的饼,狠狠咬了一大口,饼很干,噎得他首瞪眼。
他拧开水囊喝了口,水带着股淡淡的甜味。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路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下。
是块玉佩,半块,和赵猛给的那块一模一样,断裂处严丝合缝。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赵猛给的那半块还在他手里攥着,这半块是哪来的?
他走过去,捡起那半块玉佩。
玉佩冰凉,上面沾着点湿泥,像是刚被人扔在这里的。
他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圆形,上面的“陈”字浑然一体。
爹的玉佩,怎么会变成两块?
赵猛为什么要给他半块?
又为什么会有另外半块出现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他脑子里:赵猛说的,是真的吗?
他猛地抬头,望向落霞城的方向。
夕阳正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像极了三年前家里那场大火的颜色。
怀里的镇魂牌突然烫了起来,这次烫得邪乎,像是要烧穿他的皮肉。
他低头一看,牌子上的紫雾又涌了出来,这次不再是温顺的小蛇,而是像条狂躁的龙,在他手腕上盘旋嘶吼。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紫雾盘旋的形状,竟和赵猛刚才在货郎胸口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赵猛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着手里拼在一起的玉佩,又看了看手腕上狂躁的紫雾,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落霞城,老刀。
他该去吗?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猛地转头,看见草叶晃动,有个影子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像是条西脚着地的狗,又比狗大得多。
那影子停在不远处的树后,露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陈默握紧了手里的两块玉佩,掌心全是汗。
前路未知,后路己断,身边还有不知名的东西在窥伺。
他该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