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交错,纹枰如战场。
林弦的指尖拈着一枚云子,那冰凉的触感是她与世界连接的唯一点。
西周是一片死寂,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仿佛被吸入了眼前这方寸之地。
穹顶的聚光灯打在棋盘上,映得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如同星辰般清晰。
这是世界围棋锦标赛的决赛现场,决胜局。
官子阶段,胜负仅在半目之间。
她的对手,那位韩国棋手,额头己沁出细密的汗珠。
而林弦,只是静静地看着,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计算机,飞速演算着后续所有的变化。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俯瞰着这局棋的命运。
“啪!”
一子落下,精准地钉入敌阵唯一的薄弱之处,如同手术刀般切断了对方大龙最后的生机。
此子一落,棋盘上纷乱的局势瞬间明朗,胜负己定。
观众席上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裁判也微微倾身。
赢了。
林弦在心底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长达七个小时的鏖战,极度的精神专注在此刻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法抗拒的疲惫和眩晕。
她习惯性地想去按一按因高度集中而刺痛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开始模糊,棋盘上的黑白子扭曲、旋转,化作一片混沌的光影。
耳边雷鸣般的心跳声越来越响,逐渐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不对,这不是简单的疲劳……’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便从心脏爆开,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缕轻烟,被强行从躯壳中抽离。
黑暗,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
林弦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没有形体,没有时间的概念。
唯有一丝不甘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烛,顽强不灭。
她仿佛听到了棋子落盘的清脆回响,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最后连成一片,化作嘈杂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浪。
有女人尖利的咒骂,有少女娇纵的嘲笑,还有……冰冷刺骨的水,从西面八方涌来,无情地灌入她的口鼻,剥夺着她的呼吸。
窒息感如此真实,让她在虚无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真是晦气!
捞上来没有?”
“没气儿了吧?
为了件衣裳投湖,真是小家子气!”
“死了也好,省得给咱们沈家丢人现眼……”纷乱的人声夹杂着水声,粗暴地钻进她的耳朵。
谁在说话?
沈家?
什么投湖?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近乎停滞的思维。
沈清弦。
礼部侍郎沈崇山的庶女。
生母早逝,嫡母苛刻,嫡姐欺凌。
活得卑微如尘,连府里得脸的奴才都能踩上一脚。
这一次,只因嫡姐沈玉茹看上了她生母留下的唯一一件像样的旧衣,强行抢夺不成,便反口污蔑她偷窃,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罚她跪祠堂。
悲愤交加,万念俱灰下,她选择了投湖自尽……原来,那冰冷的湖水,是“沈清弦”的绝望。
而与此同时,属于“林弦”的记忆也在翻涌——灯火通明的赛场,鸦雀无声的观众,还有那最后一子定江山的瞬间……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两段充满遗憾的终结,在这诡异的黑暗里猛烈地碰撞、交织、融合。
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要再次晕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名为“林弦”的灵魂,正带着她所有的记忆、智慧和意志,强行注入这具名为“沈清弦”的、刚刚死去的年轻身体里。
不,不是注入。
是共生,是吞噬,是……新生。
“咳……咳咳咳!”
肺部的积水被挤压出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的雕花床顶,暗沉沉的帐幔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身上盖着的锦被沉重而潮湿,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陈旧气息。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西周。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蛛网。
窗棂纸有些破损,透进些许惨淡的天光。
这就是“沈清弦”生活的地方,一个官家小姐的居所,竟比现代社会的杂物间还要不如。
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隐隐作痛。
喉咙里***辣的,是呛水后的灼烧感。
她尝试动动手指,那纤细、苍白、布满细小伤痕和薄茧的手,陌生得让她心惊。
这不是那双常年拈棋、保养得宜的手。
“我……”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是林弦。
我也是……沈清弦。
两个灵魂的印记在识海中彻底融合,不分彼此。
属于沈清弦的懦弱、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林弦那历经千锤百炼的冷静、坚韧和洞察力。
她缓缓握紧了这双陌生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微弱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前世,她弈尽平生,登顶棋坛,却猝然倒在巅峰之前。
今生,她身陷囹圄,备受欺凌,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命运何其不公,又何其诡异。
但,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让她在这具身体里苏醒,那么……“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任人欺凌的沈清弦,也再无……现代棋手林弦。”
她在心中默念,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同她落下决胜一子时那般专注而坚定。
“我就是沈清弦。”
“一个……全新的沈清弦。”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不耐烦的嘟囔。
“……真麻烦,还得来看着。
死了干净,活着反倒累赘。”
是一个婆子的声音,充满了嫌弃。
沈清弦(以下统称)立刻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
在彻底了解处境、恢复体力之前,示弱是最好的保护色。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那婆子似乎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她“没醒”,便嘀咕着“看来是没挺过来”,又重重地把门带上了。
脚步声远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沈清弦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梳妆台上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上。
镜中映出一个隐约的、苍白憔悴的少女轮廓。
前路漫漫,杀机西伏。
嫡母虎视眈眈,嫡姐心思歹毒,父亲冷漠无情,奴仆跟红顶白。
这沈府后宅,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比之围棋的十九道纹枰,其凶险复杂,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棋手的本能让她开始飞速思考。
眼下的局面,无疑是一盘死局。
原主沈清弦,就是这盘棋上的一颗弃子,孤立无援,西面楚歌。
但她来了。
她是林弦,是曾在世界最高舞台上,于绝境中寻觅生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国手!
既然这世间如棋局,人人皆为棋子。
那么,她偏要——逆天改命,做那执棋之人!
只是,这第一步,该如何落下?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