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场的秋夜总带着股子鱼腥气,混着夜市摊的油烟味,在路灯下蒸腾成一团黏稠的雾。
林峰踩着满地的瓜子壳往回走,虎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条刚挨过打的狗,连喘气都带着小心翼翼。
“峰哥,那批走私烟……真要抽五成?”
虎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
他跟着勇哥混了两年,知道那批货的利润有多吓人,五成抽成几乎是在刮勇哥的骨头。
林峰没回头,踢飞脚边一个空酒瓶,玻璃碴子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响:“他吞李老板的货时,咋不想想会有今天?”
虎子噤声了。
他想起刚才勇哥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后背就冒冷汗。
那可是在奉天北市场说一不二的勇哥,手里沾着血的狠角色,就这么被一个半大孩子拿捏得死死的,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明天让勇哥把账算清楚,货清单和库房钥匙一并交上来。”
林峰忽然停步,转身看着他,“你去盯着,少一根烟,少一瓶酒,我唯你是问。”
“是!”
虎子赶紧点头,心里却泛起嘀咕。
他跟勇哥的时间比跟林峰长,真要撕破脸,勇哥未必会给他好果子吃。
可再看林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犹豫都被碾成了渣——这新大哥看着年轻,心狠手辣的程度,比勇哥更胜三分。
回到棚户区时,李淑兰还没睡,坐在炕头缝补林峰磨破的校服。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咋才回来?”
李淑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针线没停,“王浩妈刚才来电话,说你最近总跟校外的人混在一起,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
林峰脱鞋上炕,拿起桌上的窝头啃了一口:“没惹事,就是认识几个朋友,帮着干点活。”
“干活?”
李淑兰放下针线,眉头拧成个疙瘩,“你同学都说了,看见你跟虎子他们在一起!
那伙人是啥底细你不知道?
前阵子还把人打进医院了!”
“妈,”林峰握住她粗糙的手,那上面布满裂口和老茧,是常年泡在洗洁精里留下的印子,“我知道自己在干啥。
你放心,我不会学坏,以后我还得让你过好日子呢。”
李淑兰看着儿子眼里的认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阵子林峰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闷不吭声,眼里有了光,可这光里藏着的东西,让她莫名心慌。
“明天我歇班,带你去买件新衣服。”
李淑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针线,“别总穿这破破烂烂的,让人看了笑话。”
林峰“嗯”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北市场的事。
勇哥能在北市场站稳脚跟,靠的不只是狠劲,还有跟几个摊主的勾结。
那些卖走私货的、开黑网吧的,每月都得给勇哥上供,这些都是现成的油水,不能放过。
第二天一早,林峰刚到学校,陈默就匆匆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个纸包,脸色发白。
“峰哥,这是……勇哥让人送来的。”
陈默把纸包递过来,手指抖得厉害。
林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钞票,还有一串钥匙和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烟酒的数量。
他挑了挑眉,没想到勇哥这么识相。
“人呢?”
“没敢进来,就在校门口等着。”
陈默压低声音,“勇哥没亲自来,是他那个心腹,叫豹子的。”
林峰笑了笑,把钱和钥匙揣进兜里:“让他等着。”
第一节课下课,林峰才慢悠悠地走出教学楼。
校门口的槐树下,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焦躁地抽烟,胳膊上纹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正是勇哥的心腹豹子。
见林峰出来,他赶紧掐了烟,脸上挤出点笑容,眼神里却藏着不屑。
“峰哥。”
豹子的声音粗哑,带着股子不情愿。
“货都点清了?”
林峰靠在树干上,没看他。
“清了,清单上都写着呢。”
豹子从兜里掏出个本子递过来,“库房在北市场后街的废弃仓库,钥匙您也拿着了。”
林峰没接本子,反而盯着他的胳膊:“这纹身挺威风。”
豹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纹身:“瞎纹的。”
“勇哥吞李老板货的事,你也参与了吧?”
林峰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
豹子的脸瞬间僵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峰哥说笑了,我就是个跑腿的,哪知道这些事。”
“是吗?”
林峰笑了,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在他耳边,“可我听说,是你帮着勇哥把货藏起来的,还杀了个知情的码头工。”
豹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这事除了他和勇哥,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
“峰哥,我……不用解释。”
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豹子疼得龇牙咧嘴,“以后你就跟着我,替我盯着北市场的摊。
要是敢耍花样,我不介意让李老板知道码头工的事。”
豹子浑身一颤,看着林峰那张年轻却阴鸷的脸,终于明白勇哥为啥会服软了。
这哪是个学生,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是……是,峰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豹子连连点头,腰弯得像只虾米。
处理完豹子的事,林峰回到教室,刚坐下,王浩就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峰哥,刚才我看见刀疤强在跟初三的黄毛嘀咕,好像在说你的坏话。”
林峰挑了挑眉:“说啥了?”
“没听清,就听见刀疤强说……说你太狠,跟着你没好下场。”
王浩压低声音,“那黄毛以前跟勇哥混过,说不定是想找你麻烦。”
林峰笑了笑,没当回事。
刀疤强这种人,就是墙头草,见风使舵是常态。
但他要是敢真跳反,不介意让他再尝尝钢管敲头的滋味。
中午放学,林峰带着陈默去北市场的仓库清点货物。
仓库里阴暗潮湿,堆着一排排的箱子,打开一看,全是走私的洋酒和香烟,还有几箱没开封的游戏机。
“峰哥,这些货值老钱了!”
陈默咋舌,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林峰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
这些货不能首接卖,得找个靠谱的渠道。
他想起前世认识的一个烟酒行老板,姓刘,专门收走私货,为人还算仗义,就是胆子小了点。
“陈默,”林峰转过身,“你去打听一下,北市场附近有没有个叫刘老三的烟酒行老板。”
“好!”
陈默立刻点头,转身就跑。
豹子跟在旁边,看着林峰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心里越发敬畏。
这哪像是个十六岁的学生,比那些在道上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老练。
“峰哥,那几个摊主的孝敬,要不要我去催一下?”
豹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
林峰摇头,“你先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说以后归我管,规矩不变,孝敬减半。”
豹子愣了一下:“减半?
那咱们不就亏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林峰笑了笑,“让他们先尝到甜头,以后才会更听话。”
豹子恍然大悟,赶紧点头:“还是峰哥高明!”
正说着,仓库门突然被推开,刀疤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峰哥!
不好了!
黄毛带着人把校门堵了,说要找你算账!”
林峰皱了皱眉:“他带了多少人?”
“十几个,都拿着家伙!”
刀疤强急道,“王浩被他们堵在里面了,说你不回去就卸他一条胳膊!”
林峰眼神一冷,转身就往外走。
王浩虽然胆小,但对他是真心的,绝不能让他出事。
“峰哥,我跟你去!”
陈默和豹子异口同声地说。
“不用,你们在这看好仓库。”
林峰头也不回,“我去去就回。”
等林峰赶到学校时,校门口己经围了不少人。
黄毛带着十几个初三学生,手里拿着钢管和木棍,把王浩堵在中间,正嚣张地叫骂。
“林峰呢?
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
黄毛一脚踹在王浩腿上,王浩踉跄着差点摔倒,却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
“我在这。”
林峰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黄毛看见林峰,眼睛一瞪:“***崽子,总算敢出来了!
听说你把勇哥都收拾了?
挺能耐啊!”
“有事说事,别欺负我兄弟。”
林峰的声音冷得像冰。
“欺负他咋了?”
黄毛嗤笑,“你要是识相,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把从勇哥那抢的货交出来,我就饶了他。
不然,今天就让你们俩横着出去!”
周围的学生吓得不敢出声,都以为林峰会像上次那样动手。
可这次,林峰却笑了。
“黄毛,你知道勇哥为啥服我吗?”
林峰一步步往前走,“不是因为我能打,是因为我比他狠。”
他突然加快脚步,没等黄毛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旁边的电线杆上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黄毛的额头瞬间见了血,疼得嗷嗷叫。
“你敢动我?
我表哥是……你表哥是谁都没用。”
林峰打断他,眼神里的狠劲让黄毛瞬间噤声,“我再说一遍,放了我兄弟。”
黄毛看着林峰那双几乎要噬人的眼睛,心里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他带来的人也吓傻了,没人敢上前。
“放……放了他。”
黄毛咬着牙说。
那几个学生赶紧松开王浩,王浩跑到林峰身边,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梗着脖子瞪着黄毛。
“滚。”
林峰松开黄毛的头发,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黄毛捂着流血的额头,怨毒地看了林峰一眼,带着人狼狈地跑了。
周围的学生爆发出一阵欢呼,看林峰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峰哥,你没事吧?”
王浩拉着林峰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
“没事。”
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再有人找事,不用怕,有我在。”
王浩重重地点头,眼眶有点红。
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护着他。
回到仓库时,陈默己经打听清楚了刘老三的下落,就在北市场东门,开了家“老三烟酒行”。
“峰哥,现在去找他吗?”
陈默问。
“不急。”
林峰看了看天色,“等天黑再说。”
天黑后,北市场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
林峰带着豹子,来到“老三烟酒行”门口。
店面不大,招牌有些陈旧,里面亮着昏黄的灯。
林峰推开门,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算账,见有人进来,抬头笑了笑:“买点啥?”
“找刘老板。”
林峰开门见山。
中年男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林峰:“我就是,你是?”
“林峰。”
林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北市场的货,想跟你谈谈。”
刘老三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桌上:“你……你是勇哥的人?”
“现在,北市场归我管。”
林峰拿出一包走私烟放在桌上,“这些货,你敢收吗?”
刘老三看着桌上的烟,又看了看林峰身后的豹子,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勇哥的底细,也知道敢接手北市场的人绝不是善茬。
“这……这不合规矩吧?”
刘老三咽了口唾沫,“勇哥那边……勇哥己经点头了。”
林峰打断他,“价格比以前高两成,你要是不敢收,我找别人。”
刘老三犹豫了,高两成的价格诱惑太大,可他又怕勇哥报复。
“刘老板,”豹子突然开口,声音粗哑,“峰哥的手段,你最好掂量掂量。
得罪了他,可不是掉层皮那么简单。”
刘老三打了个寒颤,看着林峰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终于咬了咬牙:“好!
我收!
但我有个条件,必须晚上交货,而且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收的。”
“可以。”
林峰满意地点点头,“今晚就开始,让豹子跟你对接。”
从烟酒行出来,豹子忍不住问:“峰哥,就这么信他?
不怕他耍花样?”
“他不敢。”
林峰笑了笑,“这种人,胆小惜命,给他点甜头,比啥都管用。”
回到家时,李淑兰己经睡了。
林峰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北市场只是起点,他要的是整个奉天城。
第二天,北市场的摊主们都收到了消息,说新老板不仅没加孝敬,反而减了一半,一个个都喜出望外,对林峰的好感度瞬间飙升。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天下午,豹子匆匆跑到学校,脸色凝重:“峰哥,勇哥跑了!”
林峰皱了皱眉:“跑了?
啥意思?”
“仓库里的货少了一半,勇哥带着他的人,还有那几个跟他关系近的摊主,全都不见了!”
豹子急道,“我去他家找过,人去楼空,连家当都搬走了!”
林峰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果然没看错勇哥,这老狐狸表面服软,暗地里却在算计他。
“他跑不远。”
林峰的声音里带着寒意,“通知下去,全城找!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
豹子不敢怠慢,转身就跑。
陈默在旁边吓得脸色发白:“峰哥,勇哥会不会去找李老板?
要是让他把咱们供出来……他不敢。”
林峰摇头,“吞了李老板的货,他比谁都怕李老板。
他跑,是想找机会卷土重来。”
“那咱们现在咋办?”
王浩急道。
林峰看着窗外,眼神深邃:“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
奉天就这么大,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知道,勇哥这一跑,北市场的局势肯定会动荡。
那些原本观望的摊主,说不定会趁机作乱。
必须尽快找到勇哥,杀鸡儆猴,才能稳住局面。
夜幕降临,奉天城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林峰站在北市场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勇哥跑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奉天的街头巷尾。
北市场的摊主们人心惶惶,有人偷偷联系其他帮派,想找新的靠山;还有人趁机抬高物价,试探林峰的底线。
林峰坐在仓库里,听着豹子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仓库里少了一半的货,损失不小,但更麻烦的是人心散了。
“峰哥,城西的‘秃鹫’派人来了,说愿意接手北市场,条件是咱们把剩下的货都给他。”
豹子低着头,不敢看林峰的眼睛。
秃鹫是奉天城西的地头蛇,以心狠手辣闻名,据说跟市里的某位领导关系不浅。
“让他滚。”
林峰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想要北市场,就自己来拿。”
豹子吓了一跳:“峰哥,秃鹫那边……不好惹啊。”
“再不好惹,也是条喂不熟的狗。”
林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勇哥呢?
还没找到?”
“没……”豹子的声音更低了,“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家里的亲戚都问遍了,都说没见过他。”
林峰皱了皱眉。
勇哥在奉天混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肯定还在城里,只是藏得深而己。
“去查码头。”
林峰突然开口,“勇哥手里有货,肯定想运出城,码头是必经之路。”
豹子眼睛一亮:“对呀!
我怎么没想到!
我这就去查!”
豹子刚走,陈默就匆匆跑了进来,怀里抱着个湿漉漉的纸团:“峰哥,这是在仓库门口捡到的。”
林峰打开纸团,上面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一行地址:“城南旧砖窑,今晚八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是……”陈默一脸疑惑。
“勇哥的圈套。”
林峰冷笑,“他知道我在找他,想引我过去。”
“那咱们别去!”
王浩急道,“肯定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