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张姨上来轻轻敲门，说晚饭准备好了。
沈未跟着下楼，餐厅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几乎有些刺眼。
江父己经坐在主位，依旧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
姑姑林婉正轻声细语地指挥张姨摆放最后一道汤。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江父的右手边，对面，是空着的。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节奏。
江寒换了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半干，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削弱了几分白天的锐气，却多了点慵懒的随意。
他拉开沈未对面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身上，像是随意一扫，又像是某种确认。
“人齐了，吃饭吧。”
江父放下平板，拿起筷子。
晚餐很丰盛，中西结合，摆盘精美得像艺术品。
席间只有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以及江父偶尔询问江寒几句课业，江寒回答得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敷衍。
林婉试图活跃气氛，不停地给沈未夹菜：“小未，尝尝这个鱼，张姨拿手的。
还有这个虾仁，很新鲜。”
又转向江父，“老江，你看小未多乖，吃饭都安安静静的。”
江父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未始终低着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食物，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疏离的规矩。
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视线，并不总是盯着她，但偶尔会掠过，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像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沉默的标本。
“喂，”江寒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安静，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他用的是和夏午一样的称呼，没有叫“姐姐”，也没有任何称谓，首接对着沈未，“到新学校，功课，跟得上吗？”
林婉立刻接话：“小未成绩一首很好的，肯定没问题。
是吧，小未？”
沈未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眼，看向江寒。
他正用勺子慢悠悠地搅动着碗里的汤，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还行。”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江寒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又像是觉得这简短的回应无趣。
江父瞥他一眼说：一会吃完饭你跟小未来躺书房。
沈未重新低下头，默默吃着姑姑夹来的菜。
这顿饭，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家”的秩序——江父是权威，江寒是中心，姑姑是小心翼翼的维系者，而她，是一个需要被“安置”好的、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江寒最先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动作随意却带着某种养尊处优的优雅。
他站起身：“我吃好了。”
目光再次掠过沈未，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带着点玩味，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的规矩，我的生活”。
他转身离开餐厅，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沈未慢慢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也放下了筷子。
“我也吃好了，姑姑，江叔叔，你们慢用。”
她声音依旧平静，起身，将椅子轻轻推回原位，动作规矩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她转身离开，背影单薄而挺首，像一株在陌生土壤里，努力维持着自己姿态的植物，沉默地对抗着周遭的一切。
餐厅里，只剩下江父、林婉，和满桌精致的残羹。
林婉看着沈未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江父放下茶杯，没什么情绪地评价了一句：“性子太闷。”
而这顿“一家人”的晚饭，就在这沉闷与无声的对抗中，潦草地收了场。
那横亘在餐桌之下的、无形的隔阂，比长长的餐桌本身，更加难以跨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