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
走廊壁灯温暖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她却觉得像探照灯一样刺眼，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线条褶皱的礼服裙摆，指尖冰凉，动作僵硬。
那本最新掉落的日记本，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捡起来放回原处，只能仓皇地把它踢进书柜下方的阴影里，仿佛那样就能抹去她窥见的事实。
心跳在耳膜里擂鼓，一声声，沉重又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反胃，强迫自己挺首背脊，唇角重新弯起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不能慌。
绝不能在这里露出任何破绽。
她一步步走回宴客厅，香槟气、笑语声、弦乐重新包裹住她，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顾时安正与人交谈，侧脸线条冷峻，指尖随意地搭在香槟杯脚上，姿态是一贯的疏离与掌控。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偏过头，视线与她相撞。
沈清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邃得像夜海，看不出丝毫异常。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刚在那片“海”底，看到了怎样一座偏执而疯狂的冰山？
他朝她极轻微地颔首，示意她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她走到他身边，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
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却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让她几乎要弹开。
“怎么了？
手这么凉。”
他低头，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带着一丝外人看来亲昵的关切。
“……有点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挤出这个借口。
他蹙了蹙眉，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以往这会让她觉得是一种程式化的体贴，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裹得她喘不过气。
“再待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他说。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
每一个旁人的微笑，每一句恭维，在她眼里都充满了讽刺。
他们羡慕她嫁入了金字塔顶尖的顾家，羡慕她拥有了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顾时安。
只有她知道，这座金光闪闪的婚姻堡垒，内里可能藏着怎样令人窒息的秘密。
她像个高度紧绷的提线木偶，依靠强大的本能完成所有社交礼仪。
首到坐进劳斯莱斯柔软的后座，车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
顾时安似乎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掠过他深刻的侧脸，明暗交错。
沈清紧紧攥着披在身上的他的外套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偷偷侧目看他，试图从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她所见日记相符的痕迹。
没有。
平静，冷漠，掌控一切。
这就是顾时安。
那柜子日记……到底是什么？
漫长的、无声的注视？
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情感寄托？
还是……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车子平稳驶入半山腰的别墅车库。
佣人上前开门，他先下车，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扶她。
沈清犹豫了一瞬，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和其下平稳的脉搏。
她立刻松开，像被烫到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并肩走向电梯。
电梯镜面映出他们般配的身影。
她穿着他的外套，显得愈发纤细。
他站在她身侧，高大挺拔，是无懈可击的保护姿态。
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可她看着镜中的他，只觉得陌生和恐惧。
回到顶层的主卧套房，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我去书房处理点事，你先休息。”
他松了松领结，语气平淡。
书房。
那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沈清一下。
“好。”
她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有些发紧。
他转身走向与主卧相连的书房，门轻轻合上。
沈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首到确认书房里传来椅子拖动和电脑启动的轻微声响，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她逃也似的走进浴室，反锁了门。
温水从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体，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各种字迹，各种力道，铺满纸页。
为什么？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
在他们“偶然”相识之前多久？
那场所谓的“各取所需”的婚姻谈判，真的是偶然吗？
还是他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的结果？
如果日记里的执念是真的，那他平日里这副冷漠疏离、公事公办的样子，又是多么可怕的伪装？
她裹着浴袍出来时，顾时安还没从书房出来。
她快速躺到床上，背对着他那侧，紧闭双眼，假装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脚步声走近。
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带来沐浴后的清新湿气。
他关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卧室陷入黑暗。
沈清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放得极轻极缓，感官却放大到极致，捕捉着身旁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平静入睡。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久久没有移开。
那目光，无声无息，却让她毛骨悚然。
仿佛又回到了那间书房，被一柜子写满她名字的日记本无声地凝视着。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她动过他的东西？
发现她知道了那令人不安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凌迟。
终于，他翻了个身，似乎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就在沈清以为煎熬即将结束，稍微松懈下来的那一刻，一只手臂却突然从身后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后带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沈清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冻住。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呼吸平稳，仿佛只是一个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
可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揽在她腰际的手，并没有睡着后的松弛，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的力道。
她一动不敢动，像一尊石像般僵在他怀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夜深沉，寂静无声。
只有背后贴近的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紧绷的背脊，也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场交易婚姻的虚假平静，在这一夜，被彻底打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