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五踹开王家土坯门的时候,王小丫正蹲在灶台前烧火。
干燥的黄土被他的黑胶鞋碾得扬起细尘,混着门外裹挟着麦芒的风,扑了她满脸。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灶灰在颧骨上划出两道黑印,倒让那双原本亮得像山泉水的眼睛,显得更突兀了些。
“王小丫,你爹呢?”
赵老五的嗓门像村口的破锣,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胳膊上的青筋鼓得像小蛇,一看就不是善茬。
王小丫攥着烧火棍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知道赵老五来干嘛——爹上个月为了给弟弟治腿,在他那儿借了五百块高利贷,说好这个月还,可家里的麦子刚卖了,钱全给弟弟买药了,哪儿还有余钱。
她站起身,个头刚到赵老五胸口,却梗着脖子,把身后的灶台挡得严实:“我爹去地里了,有事找我说。”
“找你说?
你能替你爹还钱?”
赵老五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像打量牲口似的。
王小丫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可架不住她骨架周正,眉眼清俊,是这黄土坡上少见的俏模样。
赵老五的眼神沉了沉,语气里多了些不怀好意,“要不这样,你跟我回去,伺候我两个月,你爹那笔账,就算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王小丫脸瞬间红了。
她捡起脚边的柴火棍,指着门口:“你胡说什么!
赶紧走,不然我喊人了!”
“喊人?”
赵老五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你喊啊,让全村人都知道,王家欠我钱还不上,要卖女儿抵债!”
他身后的汉子也跟着起哄,笑声粗鄙,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把这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难堪。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老汉扛着锄头回来了。
他看见屋里的阵仗,脸“唰”地白了,扔下锄头就往屋里冲,一把把王小丫拉到身后:“赵老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钱我肯定还,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
我给你的时间还少吗?”
赵老五踹了一脚旁边的板凳,板凳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王老汉,我告诉你,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把你闺女留下,不然我就拆了你这破房子!”
王老汉急得首跺脚,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赵老板,再宽限半个月,等我把家里的那头猪卖了,一定还你。”
“猪?
你那头病恹恹的老母猪,能卖几个钱?”
赵老五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王小丫身上,“我看你闺女就挺好,细皮嫩肉的,跟着我,总比在这黄土坡上受苦强。”
王小丫躲在爹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没掉下来。
她知道爹难,弟弟的腿还需要钱治,家里的房子要是被拆了,一家人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可让她跟着赵老五,她宁愿死。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和这黄土坡的粗粝格格不入:“赵老板,王家的债,我来还。”
众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赵老五皱了皱眉:“你是谁?
多管闲事?”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径首走进屋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一千块,五百块还你的本金,五百块当利息,王家的债,一笔勾销。”
钱是崭新的,用橡皮筋捆着,在昏暗的屋里闪着诱人的光。
赵老五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就要去拿,却被男人拦住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
男人的目光落在王小丫身上,“我要带她走。”
王老汉和王小丫都愣住了。
王老汉急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让您把我闺女带走。”
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静:“我不是要伤害她,只是想让她去城里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儿子治腿,还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王小丫看着男人,心里满是疑惑。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要让自己去城里做什么。
可看着桌子上的钱,又想到弟弟的腿,她的心动了。
她知道,这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了。
“你要我做什么?”
王小丫从爹身后走出来,看着男人问道。
男人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到了城里,你就知道了。
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王小丫看了看爹焦急的脸,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钱,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王老汉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小丫拦住了:“爹,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等我赚了钱,就回来给弟弟治腿。”
赵老五见钱己经到手,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拿起桌子上的钱,哼着小曲儿带着人走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王老汉的叹息声和王小丫砰砰的心跳声。
男人走到王小丫面前,伸出手:“我叫张启明,是李振邦先生的秘书。
从今天起,你就跟我走,你的名字,暂时先不用了,以后,你就叫王筱。”
王小丫看着张启明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了上去。
他的手很温暖,和爹粗糙的手完全不同。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要彻底改变了。
王老汉拉着王小丫的手,不停地嘱咐着:“筱筱,到了城里要听话,好好做事,别惹人家生气。
要是受了委屈,就赶紧回来,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王小丫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等我回来。”
张启明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王小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看了看爹苍老的脸,转身跟着张启明走出了院门。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黄土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气派。
她坐进车里,看着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后退,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