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洗发白的伞九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还没结束，窗外的天空就被墨色染透，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要把整栋教学楼都掀翻。
林微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握着笔，目光却没落在练习册上——她盯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外侧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把蓝格子伞的伞柄，木质的触感被体温焐得温热。
这把伞是妈妈上周刚买的，淡蓝色的格子布上绣着细小的白雏菊，妈妈说“微微上学路远，遇上下雨有把新伞才好”。
可林微从拿到伞的那天起，就没舍得用过——她一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伞送给江叙的机会。
昨天午休时，她听见江叙跟同桌抱怨“昨天放学忘带伞，淋了一路，校服都湿透了，下次下雨没伞可就麻烦了”。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在林微心里漾开了圈涟漪。
她连夜把家里另一把旧伞找出来——那是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有些地方脱了胶，但撑开还能用——又把新的蓝格子伞仔细叠好，放进书包，心里反复演练着递伞的场景：她会走到江叙面前，小声说“江叙，我多带了一把伞，你用这把新的吧”，然后把蓝格子伞递过去，再抱着旧伞默默走开。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江叙问“你自己不用吗”，她就说“我家离得近，跑几步就到了”——哪怕她家其实要走二十分钟，哪怕她知道自己跑起来的时候，右脸上的痣会随着动作晃动，肯定又会被人笑话。
“叮铃铃——”下课铃终于响了，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有的翻找自己的伞，有的拉着同伴商量“一起挤一把伞走”，喧闹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林微却没急着收拾，她慢慢把练习册放进书包，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蓝格子伞柄，深吸一口气——她要等江叙先走，然后悄悄跟在后面，在学校门口“偶遇”他。
后排的赵磊收拾完书包，路过林微座位时，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的桌角。
“哟，脏污渍，没带伞啊？”
他瞥了眼林微空空的桌面，笑得一脸促狭，“要不要我‘好心’带你一段？
不过你可得离我远点，别把你脸上的‘霉运’蹭到我身上。”
周围几个男生跟着哄笑起来。
林微的脸瞬间涨红，她攥紧书包带，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带了伞。”
“带了伞还不赶紧走？”
赵磊嗤笑一声，“难不成想留在教室当‘守伞人’？”
说完，他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了，路过门口时还回头朝林微做了个鬼脸。
林微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站起身。
她走到教室门口，探头往走廊里看——江叙正和苏曼琪走在前面，苏曼琪手里拎着一个粉色的书包，侧着头跟江叙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看起来格外好看。
林微赶紧缩回身子，心脏“怦怦”地跳。
她等两人走远些，才抱着书包，贴着墙根慢慢往前走。
走廊里的窗户没关，雨点被风吹进来，落在她的校服袖子上，凉丝丝的，可她却没在意——她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要怎么跟江叙开口，会不会被他拒绝，会不会被苏曼琪笑话。
走到校门口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门口挤满了避雨的学生和来接孩子的家长，五颜六色的伞撑起来，像一片移动的花海。
林微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目光紧紧盯着校门口的方向——江叙和苏曼琪就在不远处，苏曼琪正踮着脚，跟江叙说着什么，江叙微微低头听着，嘴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林微的手心开始冒汗。
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把蓝格子伞，手指捏着伞骨，准备等江叙走过来时就递上去。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苏曼琪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新的黑色雨伞——伞面是亮面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泽，伞柄上还挂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
“叙哥，我妈昨天刚给我买的伞，说这伞防风，我们一起走呗？”
苏曼琪说着，就把伞撑开，往江叙身边靠了靠。
黑色的伞面不大不小，刚好能遮住两个人。
江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往苏曼琪那边挪了挪，让她能更方便地举着伞。
林微手里的蓝格子伞突然变得很重。
她看着两人并肩站在伞下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苏曼琪穿着新买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蕾丝花边，江叙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杂志上的插画一样好看。
而她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把没敢用过的新伞，像个多余的影子。
“走吧，叙哥，我爸让司机在前面路口等我们，晚了该着急了。”
苏曼琪说着，就拉着江叙的胳膊，往校门口走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苏曼琪的目光突然扫到了角落里的林微，还有她手里握着的蓝格子伞。
苏曼琪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故意停下，扯了扯江叙的袖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林微听见：“叙哥，你看那把伞，蓝不蓝绿不绿的，还带着格子，看着就一股霉味，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江叙顺着苏曼琪的目光看过来，视线落在林微身上，又快速移开——他没看那把蓝格子伞，也没看林微的脸，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伞往苏曼琪那边又倾了倾，挡住了可能落在她身上的雨点。
“就是嘛，这种伞送我我都不要。”
苏曼琪笑着说，拉着江叙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伞柄上的小铃铛偶尔传来“叮铃”的声响，像针一样扎在林微的心上。
林微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手里的蓝格子伞还没撑开，伞面依旧干净，只是被她攥得变了形。
她看着江叙和苏曼琪走远的方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怕路过的人看见，又会说“你看那个丑丫头，还在哭，真晦气”。
校门口的人渐渐少了，避雨的家长也陆续走光了。
林微慢慢把蓝格子伞叠好，放回书包里，又拿出那把旧的黑色折叠伞——伞面展开时，有几处脱胶的地方裂开了小口，雨点落在上面，会漏进几滴雨来。
她抱着书包，撑开旧伞，慢慢走进雨里。
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漏进来的雨落在她的校服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她走得很慢，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的失落多一分。
她想起妈妈早上出门时说的话：“微微，放学早点回家，锅里炖了排骨汤，等你回来喝。”
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想回家——她怕妈妈看见她湿掉的校服，问她“怎么不用新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妈妈，她连把新伞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被人嘲笑“伞有霉味”。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积水漫过了鞋底，凉丝丝的雨水渗进袜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积水，水里映出她的影子——模糊的，带着点狼狈，右脸上的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显。
她突然想起上周数学课后，她在走廊里看见江叙帮苏曼琪捡掉在地上的笔记本——苏曼琪的笔记本是粉色的，封面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江叙弯腰捡起来时，还细心地帮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笑着递给她。
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掉在地上的是她的笔记本，江叙会不会也这样帮她捡起来？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不会。
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别说帮她捡笔记本了。
走到家门口时，林微的校服己经湿透了，头发也黏在脸上。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飘着排骨汤的香味，妈妈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听见开门声，赶紧探出头来：“微微回来啦？
快进来，外面雨这么大，没淋着吧？”
“没……没有。”
林微低着头，不敢让妈妈看见她湿掉的校服，也不敢提那把没送出去的蓝格子伞。
她赶紧换了鞋，把书包放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拿出那把蓝格子伞——伞面还是干净的，没有沾到一点雨水，就像她的心意一样，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藏回了角落。
她把伞挂在房间的衣柜里，旁边是她洗干净的校服。
看着那把蓝格子伞，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伞面上，留下一小片水渍。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心里默默想：下次，下次再遇到下雨，她一定不会再等江叙了，一定不会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心意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算被淋湿、被嘲笑，也很难轻易***。
就像这把蓝格子伞，就算被挂在衣柜里，再也没机会送出去，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曾经有个下雨天，她攥着这把伞，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等着一个永远不会朝她走来的人。
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微微，快出来喝排骨汤啦，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微赶紧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想让妈妈知道，她的“星星”，又被人踩进了泥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