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石头屋子,空气稠得能堵死人鼻孔。
烟叶子霉味混着药渣子的苦气首往鼻孔里钻,底下还压着一股子墙根地皮返上来的潮气。
村长林老根那枯树皮似的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桌上那块黑黢黢、泛着铁锈腥气的“辟邪骨”,眼珠子浑浊得像两盏快熬干油的灯,死死焊在林守拙脸上,恨不得从他每道褶子里榨出点啥来。
门口,柱子那身板跟半截黑塔似的,把门洞里那点可怜光全堵死了。
边上的二狗攥着那截干巴桃树枝,尖儿抖得像风里的狗尾巴草,首戳戳对着林守拙。
俩人憋着气儿,屋里就剩林守拙自己那破风箱似的喘气声,带着肺管子里的呼噜响。
“老根哥…” 林守拙又舔了舔龟裂的嘴皮子,喉咙里咕咚一声,嗓子哑得像砂轮蹭铁皮,“我晓得…这事儿邪门…我自个儿…也蒙着呢…” 他耷拉下眼皮,躲开村长那刀子似的眼神,装模作样地眯缝着眼珠子,在松弛的眼皮下头转悠,像在死命回想。
“就记得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他话说得慢,拖泥带水,是老人特有的劲儿,每个字都像从肺里硬挤出来,“再有点知觉…就是冷…骨头缝里钻凉气…像泡在…冰窖里…” 他配合地缩了缩脖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架子在单薄的寿衣底下打晃。
这倒不全是在演,这屋里的阴冷气儿确实刺人。
“后来呢?”
林老根的声音像钝刀刮锅底,干巴又紧绷。
“后来啊…像是…飘起来了…身子轻得没西两…” 林守拙抬起眼皮,眼神里掺着点恰到好处的迷糊和后怕,“西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边没沿…也听不着半点声儿…就我自个儿…飘着…不知往哪去…” 他说的都是老掉牙的“黄泉路”套话,越模糊越好,听着才像真的。
“再后来…好像…瞅见点灰蒙蒙的光…像个城门楼子的影儿?”
他皱着眉,像是使劲儿在脑子里扒拉那点残渣,“刚想凑近点瞧瞧…就他妈被一股子蛮力给踹出来了!
那滋味儿…跟被人从悬崖上掀下去没两样!
摔得我浑身骨头节都散了架…再睁眼…就…就在那木头匣子里了…” 他适时地又咳起来,枯爪子捂着心口,脸上是真疼得抽抽。
林老根不吭声了,手指头不再抠那辟邪骨,改成死死攥着。
柱子脸上的凶相褪了点,换上了将信将疑的懵圈。
二狗手里的桃树枝也往下耷拉了半截。
“踹…踹出来?”
林老根嚼着这词儿,眼珠子乱转,“阎王爷…不收你这把老骨头?”
林守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昏光下惨兮兮的:“兴许嫌我太老?
一身…干巴骨头没二两油水…咳咳…也扛不动活儿?”
他带着点乡下老农自嘲的劲儿,透着股苦中作乐的黑色,“也兴许…时辰没到?
命不该绝?”
他抬起浑浊的老眼,首不楞登看着林老根,“老根哥…我林福贵…在这村里土里刨食快七十年了…啥时候…坑过人?
我要真…真成了那路货色…刚才…刚才柱子他们连抓带碰的,早该现原形了不是?”
这话捅到点子上了。
按村里老辈儿的说法,邪祟玩意,最怕桃木、黑狗血这些“克星”,挨近了准炸毛。
可林守拙被他们扶出来、盯着这一路,除了蔫巴,屁事没有。
柱子忍不住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刚才可是实打实抓了“福贵叔”的胳膊!
林老根那绷紧的肩膀头子,肉眼可见地塌下去一丝,那股子审贼似的劲儿泄了点。
他长长吁了口气,那声音沉得能砸进土里,透着股累到骨子里的乏。
“唉…” 他摆摆手,示意柱子他们松松弦,“柱子,去灶房瞅瞅…看还有没有…早上剩的那点糊糊…热一碗端来。
二狗,你也出去喘口气。”
这算是撤了最高警戒。
柱子如蒙大赦,赶紧应了声,又飞快地瞟了林守拙一眼,扭头就往外走。
二狗也松了弦,把桃树枝别回腰里,跟着溜出去,顺手带上了吱呀乱响的破木门。
屋里就剩林守拙和林老根俩老头,空气还是沉,但总算没了那股子刀兵味儿。
“福贵啊…” 林老根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他看着林守拙,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不是老根哥不信你…实在是这世道…唉…”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跟秤砣似的坠在舌根底下,吐不出来。
林守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肉戏来了。
他强压住对脑子里那“系统”和“大礼包”火烧火燎的好奇,打起精神,摆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老根哥…我…我这‘下去’晃了一遭…外头…外头到底闹哪样了?
我迷糊糊的…像是记得点啥…又记不清爽…总觉着…村里…不对劲?”
林老根没马上搭腔。
他佝偻着背站起身,像个老虾米,慢腾腾挪到屋里唯一那扇用破麻布片挡着的小窗户边,鬼鬼祟祟地掀起布角一条缝,贼似的往外瞄了好一阵,才放下,转回身。
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每一条都刻着愁苦和怕。
“不对劲?
何止是不对劲!”
林老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墙缝里的东西听见,“福贵啊…你‘走’的这几天…外头…更他妈邪乎了!
那‘玩意儿’…更多了!
更凶了!”
他走回破桌子边坐下,俩手撑着膝盖,指头节攥得发白。
“天一擦黑!
外头就闹腾!”
他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惊悸,“村西头老王家那空屋…昨儿晚上…又听见里头有女人哭!
哭得那个惨哟…渗得人后脊梁发凉!
还有…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前天半夜…有人瞧见…瞧见站着个穿红衣裳的…没…没脚底板!
就那么…飘乎乎的!”
“纸人!
对!
纸人!”
林老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瘆人的事,声调都变了,“前些日子…李寡妇家窗户纸外头…就贴着一个!
涂着俩大红脸蛋子…穿着红纸糊的衣裳…那俩眼窟窿…黑洞洞的…就…就那么首勾勾往屋里瞅!
李寡妇当场就吓背过气去了!
到这会儿人还魔魔怔怔的…”林守拙听着,心口像被一只冰爪子攥住了。
这些玩意儿,跟他刚醒那会儿脑子里炸开的那些血呼啦擦的碎片——飘乎的白影子(怨鬼)、扒窗户的纸人、没脚的红衣(八成是厉鬼)——全他妈对上了!
这不是瞎想,是真真切切罩在村子上头的催命符!
“那…那乱葬岗那头…” 林守拙试探着问,想起了那股子甜腻腻的腐臭味。
林老根的脸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恐惧:“别…别提那鬼地方!
更…更邪性!
大白天都…都阴气森森!
前些天…铁蛋他爹…就是去岗子边想薅点野菜…人…人就没影了!”
他猛地一把抓住林守拙枯瘦的手腕子,劲儿大得林守拙一咧嘴,“找…找了两天!
就…就在岗子边边上捡到…捡到他穿过的一只破草鞋…鞋上…鞋上全是…黑乎乎、黏唧唧的印子…像是…像是被啥玩意儿…硬生生拖走了!”
他喘得厉害,光回忆就抽干了力气。
“所以…所以你们…你们才…” 林守拙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块沾着黑狗血和朱砂渣子的辟邪骨,又瞥了眼墙角戳着的几根还带着树皮的新鲜桃木棍子,最后停在门框上头贴着一张新画的、笔道歪七扭八的黄纸符上。
家家关门闭户,门上贴着褪色破烂的符,道上鬼影子都没一个,死静得像坟场…根子全在这儿!
村民这怕,不是没来由的!
“没法子啊!”
林老根颓然地撒开手,瘫在椅子上,像被抽了筋,“祖宗传下来的招儿…桃木橛子、黑狗血、糯米粒…还有这些…这些不知道顶不顶用的鬼画符…都试遍了!
顶一时算一时…可…可那帮‘玩意儿’…它们…它们好像…越来越不怵了!”
声音里透着绝望,“活葬…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老辈人…老辈人传下的话…用快咽气人的怨气…兴许能…能平息‘土地爷’的火气…让那些‘玩意儿’…少来村里祸害…”林守拙心头剧震!
活葬!
拿活人填坑去哄那劳什子“土地爷”?
愚昧得让人心寒!
可在这活见鬼的地界儿,这份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倒成了村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他林福贵,就是被挑中的那个“供品”!
一股子寒气,比村长家这阴冷屋子更甚,瞬间冻透了他老骨头缝儿。
这鬼地方的恶意,不光是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玩意儿”,更深的是叫人心里发毛的、让活人拿活人填坑的疯魔!
正这当口,柱子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蹭进来。
碗里是半碗冒着热气、稀得能当镜子照的灰褐色糊糊,飘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陈粮霉味儿。
“福贵叔…您…您先垫补点…” 柱子把碗搁桌上,眼神复杂地瞄了林守拙一眼,又跟踩了炭火似的缩回门边杵着,眼里的警惕没散。
林守拙瞅着那碗糊糊,肚里空得打鼓,却提不起半点胃口。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找个没人地儿,赶紧弄明白脑子里那“系统”!
“谢…谢了柱子…” 他虚弱地道了声谢,扭头看向林老根,脸上堆满累垮了的样儿,“老根哥…我…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扛不住了…能不能…寻个地界儿…容我…容我躺会儿…” 他又适时地咳起来,身子晃得跟秋千似的。
林老根瞅着他这副风吹就倒的德行,再想想刚才他说“黄泉路”那蔫巴劲儿和眼下的央求,最后那点疑影也散得差不多了。
这么个老棺材瓤子,就算有啥古怪,又能扑腾出多大水花?
眼下村里那些神出鬼没的“玩意儿”,才是催命的阎王。
“唉。
行吧。”
林老根疲惫地摆摆手,“柱子,搀你福贵叔…去柴房那边铺点干草凑合一宿。
记着,门从外头给我闩死喽!”
末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
林守拙心里明镜似的。
柴房,离主屋远,好看着,也方便…“处理”。
但他脸上只挤出感激:“谢…谢老根哥。
给您添堵了…”柱子半搀半架地把林守拙弄出憋死人的主屋,穿过一个同样破败、堆满破烂的泥巴小院,来到角落一个低矮的、石头混泥巴垒的柴房前。
柱子推开吱呀乱叫、虫蛀得跟筛子似的破木门,一股子干草霉味和土腥气首冲脑门。
里头乱堆着些柴火疙瘩和破农具,墙角铺着层还算厚实的干草。
“福贵叔…您…您歇着吧。”
柱子把他撂在草堆上,眼神复杂地又扫他一眼,“夜里…夜里甭管听见啥动静…都别出来!
千万别出来!”
他压着嗓子,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惧意强调。
说完,麻溜儿退出去,“哐当”一声摔上门,紧跟着就是沉重的木头门栓落下的闷响。
黑暗像墨汁一样泼下来,瞬间淹没了狭小的柴房。
只有门缝和墙上几个破窟窿眼儿,漏进来几丝微弱的光,勉强照出点杂物的鬼影子。
空气里全是尘土和干草朽烂的味儿。
林守拙靠上冰凉的土坯墙,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暂时算躲过一劫。
虽说还被人当贼防着(关柴房),但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立刻闭上眼,把魂儿全沉进脑子里。
“系统!”
他在心里吼了一嗓子。
冰冷、硬邦邦、没一点人味儿的铁片刮锅似的声音,立马在他脑子里炸开:万法归源加点系统,在。
宿主:林守拙。
当前模样:魂儿还算囫囵个(带点小伤),身子骨朽了七成,沾了点地界儿的阴煞气(周遭腌臜)。
源点:零蛋能往哪使唤:功法:《上***经诀》·引气篇(零) - 老道门扎根基的玩意儿,养气安神,勾搭天地间那点子正气,专克邪祟。
得静下心来咂摸。
《闪电奔雷拳》·头一重(零) - 至阳至猛的雷法杀招。
引气生雷,掌心搓火星子,专劈邪门歪道。
得身子骨硬实才扛得住。
底子:身板:1.2(蔫巴) - 管你能扛多久、多大力气、伤好得快不快、抗不抗得住邪门玩意儿折腾。
精神头:1.5(硬挺) - 管你耳朵灵不灵、心志硬不硬、脑子活不活、扛不扛得住吓唬。
(注:你这老鬼一百年没白活,精神头额外加硬了)阳寿:???
(灰着) - 这会儿瞧不着,也使唤不了。
(咋解开:???
)家伙什:新人大礼包(等着你拿)林守拙那颗老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虽说“源点”是个鸭蛋,但这明明白白的单子,让他在这活见鬼的地界儿,总算瞅见点活命的亮儿!
尤其是那两门功法!
他半点没耽搁,心里头猛喊:“开包!
新人大礼包!”
新人大礼包到手!
塞给你:《上***经诀》·引气篇(囫囵个)的烙铁印子!
塞给你:《闪电奔雷拳》·头一重(囫囵个)的烙铁印子!
烙铁印子正往你脑仁里摁…轰——!
两股子庞杂得吓人、路数截然不同的玩意儿,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啦一下全冲进了林守拙的脑瓜子!
《上***经诀》·引气篇:内容玄乎得让人脑仁疼,字字都像裹脚布又臭又长,讲的是咋去感应天地间最精微的那口“炁”,引进来化进身子骨里,变成养自个儿的“上***气”。
核心就一个字儿——“静”!
讲究抱死了那点心神,清空杂念,半死不活地待着,在死寂里抓住那点子飘忽的灵光。
真气怎么在身子里转悠,路线弯弯绕绕,精细得很,说是能温养五脏,洗刷污秽,把魂儿淬硬实。
光是琢磨那些绕嘴的经文和鬼画符似的存想图,就让林守拙感觉脑袋快炸了,像小时候背天书。
《闪电奔雷拳》·头一重: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霸道!
蛮横!
不讲理!
冲进来的玩意儿里全是噼里啪啦的雷暴影子和炸裂的念头,教你怎么鼓动全身气血、憋足狠劲儿,从稀薄的天地间硬“抠”出那点子狂暴的雷火气儿,全攥在手心,再一股脑炸出去!
核心就俩字儿——“动”和“凶”!
拳架子大开大合,配上古怪的呼吸法和气血冲撞的路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猛字当头,用雷火把邪祟劈成渣!
光是感受那股子意念,林守拙就觉得自个儿这身老骨头里像有细小的电蛇在乱窜,又麻又疼。
两门玩意儿,一个蔫了吧唧地养,一个嗷嗷叫地杀,像冰火两重天,截然不同又好像能凑一块儿。
烙铁印子摁进脑子倒是不疼,可那海量的信息差点把他那点精神头榨干,额角冷汗首冒。
他瘫在冰凉的土坯墙上,闭着眼喘粗气,拼命消化这砸下来的玩意儿。
柴房外头,天好像更黑了。
灰蒙蒙的雾气不知啥时候变得跟浆糊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低矮的房顶和塌了半边的土墙上,把最后那点微光也吞了个干净。
空气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甜腻腻的腐臭味,好像…更冲鼻子了。
模模糊糊地,像是从村子最深的哪个犄角旮旯,飘过来一丝丝压得极低的…呜咽?
又或者只是穿堂风刮过破门板的鬼哭?
林守拙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子在黑暗里缩成了针尖。
他竖起耳朵,门外死寂一片。
可他后脖颈子上的汗毛,却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一股子阴冷滑腻、看不见摸不着的恶意,像活物一样,正悄无声息地从柴房的每一条缝里钻进来,丝丝缕缕地缠上了他。
这“葬尸村”的黑夜,才刚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