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无形的剃刀,刮过***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微薄的热气。
凌渊蜷缩在一棵虬结古树盘根错节的阴影里,破烂的灰袍被汗水、血水和冰水反复浸透,此刻又被山风冻得僵硬,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摩擦伤口的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深处撕裂般的灼痛。
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困难无比。
左掌掌心,那枚冰蓝色的印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搅动。
那是强行催动那不属于他的、恐怖力量的反噬。
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蚕食着他残存的意志。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阵阵发黑,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他死死咬着下唇,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睡!
绝不能睡过去!
他刚刚逃离玄天宗不到一个时辰!
凭借着赵猴那枚沾着幽蓝冰尘的青铜令牌,他强撑着残破的身躯,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在宗门后山复杂崎岖的小径上亡命奔逃。
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密林、乱石和陡峭的山崖间穿行,利用对后山采药路径的熟悉,躲避着可能出现的巡逻弟子。
身后,玄天宗的方向,隐隐传来的骚动并未平息。
虽然隔着重重山峦,听不真切,但那种无形的、如同乌云压顶般的紧张气氛,依旧沉沉地笼罩过来。
宗门高层必定己被惊动!
丹房异变,林风惊退,赵猴失踪……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足以在平静的宗门内掀起滔天巨浪!
此刻,搜捕的罗网,恐怕己经悄然张开,正向着后山蔓延。
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
那个用七块下品灵石换来的、唯一可能的生路——传说中的元婴老祖坐化洞府!
凌渊颤抖着手,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油布包。
冰冷坚硬的灵石硌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泛黄发脆的兽皮纸地图。
借着稀疏的星月光辉,他勉强辨认着上面模糊扭曲的线条和潦草的文字标注。
地图简陋得令人绝望,只有几个大致的地标:断魂崖、黑水涧、还有……寒月潭。
一条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识的虚线,从黑水涧的某个点延伸出去,指向地图边缘一片被特意圈出的空白区域,旁边用朱砂写着一个模糊到几乎褪色的“禁”字。
寒月潭……黑水涧……凌渊的目光艰难地在地图和眼前黑黢黢的山势间来回移动。
他记得寒月潭,那是一个位于后山深处、终年寒气森森的深潭,潭水冰冷刺骨,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黑水涧则更远,在寒月潭的西北方向,据说涧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时有妖兽出没。
他的位置……应该离寒月潭不远了!
一股求生的渴望猛地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树干,再次站起。
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冰渣,每一步挪动都异常艰难,在冰冷的山石地面上留下浅浅的、带着血水的湿痕。
他循着记忆中采药时走过的模糊路径,朝着寒月潭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行。
山风呜咽,如同鬼哭,吹动林间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无形的追兵在阴影中潜行。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凌渊的心脏骤然紧缩,掌心冰蓝印记随之微微灼烫,提醒着他那短暂而恐怖的杀戮力量,也提醒着他体内蛰伏的凶物。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炷香,或许己有一个时辰。
就在凌渊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时,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水汽,扑面而来!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感。
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深潭,静静地卧在群山的怀抱之中。
寒月潭!
潭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幽暗的夜空和几点疏星,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的墨蓝色。
潭水没有一丝波澜,死寂得可怕。
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白色寒气,正从潭面袅袅升腾而起,弥漫在潭边的空气里,让周围的草木岩石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里的寒气,比丹房那次异变残留的气息更加纯粹、更加……本源!
凌渊站在潭边,仅仅是吸入几口这冰冷的空气,体内那如同余烬般肆虐的灼痛和毒力,竟被奇异地压制下去几分!
左掌那冰蓝印记的搏动也似乎缓和了些许,传递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刺痛,反而隐隐带着一丝……渴求般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靠近潭边。
潭水深邃,望不到底,仿佛连通着九幽地府。
那股森然的寒气无孔不入,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躯体从外到内彻底冻结。
就在这时——嗡!
他灵魂最深处,那扇沉寂的、布满裂痕的亘古青铜巨门,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从巨门之上扩散开来,瞬间掠过凌渊的整个灵魂!
这波动……竟与眼前这寒潭散发出的本源寒气……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呼应!
凌渊猛地睁大了眼睛!
心脏狂跳!
难道……这寒月潭……与那扇门……与他体内的凶物……有关联?!
是封印之地?
还是……力量的源泉?
“滋……养……”那古老低语的回响,带着一丝贪婪的渴望,再次掠过意识的边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养?
滋养?!
这寒潭的寒气,能滋养那被封印的凶物?!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凌渊脑中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
仿佛不是他在思考,而是那扇门、那印记、那凶物本身,在发出强烈的渴求!
跳下去!
进入这寒潭深处!
让那本源寒气……滋养它!
理智在疯狂地呐喊危险!
这潭水冰冷刺骨,以他现在的状态,跳下去恐怕瞬间就会被冻僵,沉入无底深渊!
但体内那股源自凶物的、冰冷而霸道的渴求,如同无形的锁链,拉扯着他的意志,诱惑着他靠近那墨蓝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潭水!
就在凌渊的意识在求生本能与凶物诱惑间激烈拉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几乎要栽入潭中的刹那——“噗通!”
一声轻微的水花响动,打破了寒潭死一般的寂静!
凌渊悚然一惊,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那诡异的诱惑中挣脱出来!
他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因为虚弱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剧烈摇晃,差点摔倒。
他循声望去,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在距离他十几丈远的、靠近寒潭另一侧嶙峋山壁的幽暗水面上,一圈涟漪正缓缓荡开。
月光穿透稀薄的寒雾,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恰好照亮了那片水域。
涟漪中心,一个身影缓缓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少女!
她大半身体浸泡在墨蓝色的潭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
湿透的漆黑长发如同水藻般紧贴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小巧的下巴不断滑落,滴入幽深的潭水。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却毫无血色,透着一股非人的空灵与脆弱。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幽暗的潭水和清冷的月光映衬下,正缓缓睁开。
没有眼白!
整个眼眶内,是纯粹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
冰冷!
空洞!
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灵魂!
在那片纯粹的银辉之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漠然,以及……一丝刚刚苏醒般的、淡淡的茫然?
少女似乎并未察觉到十几丈外树影下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身影。
她只是微微仰着头,望着夜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残月,银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仿佛在适应着光线,又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有几串细小的气泡从水底悄然浮起,破裂在寒冷的空气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寒月潭。
只有袅袅升腾的白色寒气,无声地流动。
凌渊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在月光下流转着冰冷银辉的眸子,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比面对林风时更甚!
比催动冰蓝印记抹杀赵猴时更甚!
甚至……比第一次“看见”体内那扇青铜巨门时,还要强烈!
那是什么东西?!
人?
妖?
还是……封印于此的……另一种凶物?!
掌心的冰蓝印记骤然变得滚烫无比!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敌意和忌惮的冰冷意志,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印记深处爆发出来,狠狠刺入凌渊的灵魂!
仿佛在警告,在咆哮,在催促他立刻远离!
“呃……”凌渊闷哼一声,被这股凶戾的意志冲击得头痛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后退,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块覆盖着厚霜的岩石!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寒潭边,显得格外刺耳!
水面上,那双冰冷的银色瞳孔,瞬间转动!
如同两轮骤然聚焦的冰冷月轮,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十几丈的距离和弥漫的寒雾,死死地锁定了树影下那个试图隐藏的、浑身浴血的身影!
银瞳之中,那丝刚刚浮现的茫然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