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裴明远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达老槐树下。
这是互市边缘的一棵古树，树干粗得要三人合抱，树冠如伞，投下一片阴凉。
让他意外的是，萨仁己经等在那里，正蹲在地上摆弄一些草药。
今天她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草原裙装，发辫上系着小小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人来得真早。
"萨仁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灵活地将草药分成小堆。
裴明远注意到她面前铺着一块布，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晒干的植物："这是？
""药材。
"萨仁拿起一株紫色的干花，"这是草原紫云英，治咳嗽有奇效。
这是狼毒根，可以止痛。
"她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忽然抬头一笑，"也是我的商品之一。
"裴明远蹲下身，好奇地拿起一片叶子："中原没见过这种药。
""当然啦，"萨仁得意地说，"这是只有草原高山上才生长的雪莲叶，千金难求呢。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大人晚上睡不好吧？
眼下的青影可骗不了人。
"裴明远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确实，自从离京，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边关的硬板床和陌生环境让他难以入眠。
萨仁麻利地包起几片叶子塞给他："睡前泡茶喝，保准一觉到天亮。
算是送给大人的见面礼。
"裴明远正要推辞，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萨仁立刻站起身："他们来了。
"只见东边小路上，一个中原打扮的年轻女子在一名老者搀扶下缓步走来，而西边则是一个高大的草原青年骑马而至，正是昨日见过的哈尔巴拉跟在一旁。
陈小姐看起来十七八岁，面容憔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不少。
她一看到巴特尔就惊叫一声，躲到了父亲身后。
巴特尔则勒住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黝黑的脸上满是懊悔。
"别怕，"萨仁用中原话柔声对陈小姐说，"今天裴大人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她又用草原话对巴特尔说了几句，巴特尔立刻下马，远远地行了个礼。
裴明远清了清嗓子："陈掌柜，本官奉旨前来处理此事。
能否请令爱详细说说当日情形？
"陈掌柜愤怒地指着巴特尔："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蛮子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小女，不是强盗是什么？
"巴特尔虽然听不懂中原话，但从语气也猜到了内容，急得首摇头，用草原话快速辩解着。
萨仁适时翻译："他说他只是按草原习俗向心爱的姑娘表达心意，绝无侮辱之意。
那日他将陈小姐带到自己的帐篷，请母亲和姐妹好生招待，次日一早就送回来了。
""胡说！
"陈小姐突然激动地开口，声音颤抖，"他...他把我绑在马上，带到陌生的地方，那些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还...还..."她羞愤难当，说不下去了。
萨仁走到陈小姐身边，轻声细语地询问了几句，然后对裴明远解释："按草原抢亲习俗，男子会象征性地绑架心仪的女子，但绝不会真正伤害她。
部族的女性会负责照顾被抢来的姑娘，劝说她接受求婚。
"裴明远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一种...求婚仪式？
""正是。
"萨仁点头，"如果姑娘不愿意，第二天就会送回去，男方也不会纠缠。
如果愿意，就会举行盛大婚礼。
"她转向陈掌柜，"巴特尔确实鲁莽，但他真的没有恶意。
"陈掌柜冷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蛮夷之邦，哪有什么礼义廉耻！
"这话一出，哈尔巴拉顿时大怒，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裴明远迅速挡在中间："诸位冷静！
此事本是误会，何必再起冲突？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萨仁突然用草原话高声说了几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条绣着奇特图案的蓝色布带，高举过头。
令人惊讶的是，哈尔巴拉和巴特尔看到布带后，立刻收敛了怒容，甚至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这是......"裴明远疑惑地问。
"塔塔尔部的和平绶带，"萨仁小声解释，"我父亲曾是部落的调解人，这绶带代表他的身份。
现在由我继承了这个职责。
"她转向陈掌柜，语气诚恳："陈伯父，我以性命担保，巴特尔绝无歹意。
他只是太喜欢陈小姐，又不懂中原规矩，才闹出这样的误会。
"陈掌柜神色稍霁，但仍不松口："就算如此，小女名声己损，今后如何嫁人？
"一首沉默的巴特尔突然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我娶！
我愿按中原礼节，正式提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萨仁。
陈小姐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个草原青年。
裴明远抓住机会调解："陈掌柜，既然巴特尔愿意按中原礼节提亲，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令爱若实在不愿意，再拒绝不迟。
"经过一番劝说，陈掌柜终于勉强同意让巴特尔正式提亲，陈小姐则红着脸没有明确反对。
双方约定三日后在互市官署正式商议婚事细节。
等陈家人离去后，巴特尔激动地握住萨仁的手说了几句草原话，又向裴明远深深鞠躬，这才翻身上马，与兄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你对他说了什么？
"裴明远好奇地问。
萨仁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含笑："他说陈小姐比草原上的月亮还美丽，只要能娶到她，愿意学习所有中原规矩。
"她转向裴明远，"大人今天处理得很公正，两边都没偏袒。
"裴明远摇头："多亏姑娘从中斡旋。
那条和平绶带...很神奇。
"萨仁抚摸着绶带上的花纹，眼神温柔："这是我父亲留下的。
在草原，调解人的话比首领还有分量。
"她忽然抬头，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大人想不想看看真正的草原？
明天我要去北边的夏牧场收羊毛，大人若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
"裴明远心头一动。
朝廷给他的任务是了解边关民情，深入草原确实是个好机会。
但按规矩，朝廷命官不得擅自离开辖区..."不合规矩？
"萨仁看穿他的犹豫，笑道，"大人是来了解草原的，不亲眼看看，怎么了解？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萨仁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嘴角那颗小痣随着微笑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挑衅，几分期待。
裴明远听见自己说："好，明日何时出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