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听清,原来是茶商卖的茶叶中掺了劣质品,草原人认为自己受了欺骗。
那茶商辩解说是运输途中受潮,并非故意,但语言不通,双方越说越激动。
"住手!
"裴明远用草原话喝道,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转向这个衣着华贵的中原官员。
萨仁迅速站到两方之间,用双语交替解释着。
裴明远惊讶地发现,她不仅语言流畅,还能巧妙地转换表达方式——对草原人说"汉商愿意补偿损失",对汉商则说"他们只要退还部分银两就能继续做生意"。
"她说得对!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插入。
裴明远转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草原大汉挤进人群,胸前挂着象征部落首领的银牌。
"我是塔塔尔部的哈尔巴拉。
这茶商去年也卖过劣质茶叶,不能轻饶!
"萨仁脸色微变,低声对裴明远道:"哈尔巴拉是巴特尔的哥哥,对中原人很有成见。
"裴明远会意,上前一步,用草原话清晰说道:"本官裴明远,奉皇命前来处理边境事务。
若这茶商确有欺诈行为,必按律处置。
但需查证属实,不可妄下定论。
"哈尔巴拉眯起眼睛:"中原官员的话能信吗?
你们总是偏袒自己人!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萨仁突然用草原话快速对哈尔巴拉说了几句,哈尔巴拉表情从愤怒转为惊讶,又打量了裴明远几眼,终于冷哼一声:"看在萨仁的面子上,给你三天时间查证。
"说完带着族人扬长而去。
茶商瘫坐在地上,连连向裴明远道谢。
裴明远扶起他,转头想问萨仁刚才说了什么,却发现她己经走回茶摊,正悠闲地喝着剩下的奶茶。
"姑娘刚才对哈尔巴拉说了什么?
"裴明远坐到她对面,忍不住问道。
萨仁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说大人是朝廷派来专门处理抢亲案的,若他不配合,他弟弟巴特尔就真要因为强抢民女被问罪了。
"裴明远挑眉:"本官并未说过要问罪巴特尔。
""但也没说不会,不是吗?
"萨仁笑道,"有时候留点想象空间反而更好。
"这种狡黠的谈判技巧让裴明远既惊讶又佩服。
在中原朝堂,他习惯了首来首往的奏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周旋方式。
"关于抢亲案,"裴明远决定切入正题,"姑娘认为该如何处理?
"萨仁放下茶碗,表情认真起来:"首先得让陈小姐明白这不是侮辱,而是草原人表达爱意的方式。
其次要劝巴特尔正式道歉,按中原礼节求亲。
最重要的是,两边需要有人解释清楚这些文化差异。
""姑娘似乎很擅长此道。
""我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草原人。
"萨仁的眼神忽然变得遥远,"我从小就在两边跑,见多了因误解而起的冲突。
有些小事本可以避免,却因为互不理解闹出人命。
"裴明远注视着她,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个中原样式的银镯,上面刻着精细的花纹,与她的草原服饰形成奇妙的反差。
"令堂是中原人?
""嗯,江南丝绸商的女儿,二十年前来边关做生意时认识了我父亲。
"萨仁轻轻转动银镯,"她教我读书写字,说中原话,父亲则教我骑马射箭,说草原话。
可惜......"她顿了顿,"他们都去世得早。
"裴明远没想到随口一问触及了伤心事,正不知如何接话,萨仁却己扬起笑脸:"所以我现在继承家业,做点小买卖,偶尔帮两边传个话。
"她眨眨眼,"收费的哦。
"这迅速的情绪转换让裴明远有些措手不及。
中原女子若是谈及亡亲,必定要垂泪哀叹半晌,哪有这样一笑而过的?
"天色不早了,"萨仁站起身,"大人若要见陈小姐和巴特尔,明日辰时在互市东头的老槐树下等我。
"说完不等回应,便如一阵风般离去了,留下裴明远坐在原地,面前是半碗己经凉了的奶茶。
李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大人,此女来历不明,还是小心为妙。
"裴明远望着萨仁远去的背影,她的辫子在风中飞扬,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她很有趣,不是吗?
"回到驿馆,裴明远在灯下翻阅边境纠纷的卷宗。
其中详细记载了"抢亲案"的经过:三日前,草原青年巴特尔趁陈小姐在城外采花时将其掳走,虽次日送回,但陈小姐声称遭受侮辱,其父陈掌柜则要求严惩凶手。
按照中原律法,这确实构成强抢民女罪。
但若真如萨仁所说,这是草原求婚习俗,那处理方式就完全不同了。
裴明远揉了揉眉心。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老师曾说的话:"明远啊,治国如医病,需先明病因,再下方子。
边关之事,切忌以中原之尺,度蛮夷之腹。
"窗外,边关的月亮又大又圆,与京城的似乎不太一样。
裴明远想起萨仁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面仿佛盛满了草原的故事。
他第一次感到,这次边关之行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