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灼日炼狱咸亨三年的长安盛夏,仿佛被火神祝融炙烤过一般,整个皇城化作一座巨大的熔炉。
日头悬在中天,无情地将朱墙金瓦晒得发烫,空气里蒸腾着扭曲的热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喉咙。
蝉鸣似被煮沸的铁水,刺耳地浇在青瓦飞檐间,又顺着雕花木窗灌进浣衣房,与木槌敲打衣料的闷响、婆子们粗粝的呵斥声交织成令人烦躁的交响曲。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这令人窒息的嘈杂。
一名浣衣婢不慎打翻冒着热气的皂荚水,滚烫的液体泼在另一名婆子脚背上。
婆子暴跳如雷,抄起木槌便朝那婢子砸去,木槌擦着苏明玥的耳畔飞过,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划破她脸颊,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粗糙的麻衣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混乱的浣衣房瞬间陷入死寂,唯有那木槌砸地的余响,还在空荡荡的房梁间回荡。
苏明玥的额头死死抵着浣衣房冰凉的青石板,石面沁出的潮气裹着经年累月的霉味,如毒蛇般钻进鼻腔。
后颈新添的鞭痕被咸涩的汗水反复蛰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上交错的伤口,***辣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逼得她几乎将身体蜷成虾米。
沾着皂角沫的粗布麻袋沉沉压在腰间,粗糙的布料磨得髋骨生疼,硌出青紫的痕迹。
而她涣散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砖缝里那只拖着米粒的蚂蚁上 —— 那粒米足有蚂蚁身躯三倍大,细弱的触角在空气中不断颤抖,却固执地拖着食物向前挪动,每一步都摇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栽倒。
苏明玥跪坐在浣衣房潮湿的青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瓮粗糙的棱纹,目光追随着斜阳光柱里那道倔强的黑影,看它在明暗交界处摇晃,似要挣破命运的桎梏。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恍惚间离心机低沉的嗡鸣穿透时空,白大褂袖口掠过显微镜冰凉的金属支架,她仿佛又看见培养皿里分裂的细胞正绽放成玫瑰形状。
可垂落的粗布头巾擦过脸颊,刺痛的触感将她拽回现实 —— 此刻的双手布满冻疮裂痕,正浸泡在刺骨的皂角水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污垢。
霉斑遍布的青砖缝隙里,蝼蚁拼尽最后气力攀上边缘。
沾着皂角沫的米粒却在此时滚落,苏明玥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指节重重磕在冰凉砖面。
她攥着发麻的手指,看着那只浑身湿透的小虫竟调转方向,颚齿死死咬住米粒,拖着比自己大数倍的重物重新攀爬。
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梁上麻雀扑棱棱飞起,在堆满木盆的浣衣房里撞出层层回响。
霉味刺鼻的空气里,她望着蝼蚁在砖面拖出的水痕,忽然觉得可笑 —— 这被困在深宅后院的身躯,竟要与这微不足道的蝼蚁,比谁更懂得在绝境里匍匐求生。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沈明姝在心底默数呼吸。
“三十七、三十八…… ”现代创伤处理流程像褪色的胶片在脑海里流转,碘伏棉签擦拭时的清凉触感,无菌敷料贴合皮肤的沙沙声,此刻都化作遥远的幻影。
温热的血珠顺着下颌线蜿蜒,在锁骨处凝成暗红的坠子,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渗进喉间。
她深知,在这连草木灰都算奢侈品的浣衣房,这道指甲划伤的血痕,随时可能变成噬咬生命的毒藤。
暮色从木格窗棂漏进来,在青石板上切割出惨白的光斑。
二十余双皲裂的手同时在皂角水里翻动,洗衣杵撞击木盆的闷响此起彼伏。
角落里新抓来的小婢正在呜咽,手腕上还留着铁链勒出的紫痕,而年长些的妇人机械地搓着衣料,空洞的瞳孔倒映着永不停歇的水流 ——那些结痂的旧伤与新鲜的淤痕层层交叠,拼凑出她们共同的命运图腾。
沈明姝攥紧渗血的掌心,指甲掐进肉里的刺痛反而让她清醒。
沾着皂角泡沫的水顺着袖口滑进衣袖,她望着水面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解剖课上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不过这次,她既是执刀人,也是待解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