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紧握着方向盘,九月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晒得他胳膊发烫。
后座上堆着六个印有“扶贫助农”字样的米袋,最上面那袋的封口有些松动,随着山路的颠簸,白米星星点点地漏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上隆村的土地,进行扶贫助农活动。
自从自学编程干了半年实习生被开除后,转行做客服后,对,就是天天打电话找人挨骂那种客服,没办法,遇到了互联网寒冬,大厂的员工都裁员,更别说现在的编程小白,入门,不对,新手级别的,一段代码要敲半天,老手看了恨不得删除这篇代码重新写,就是那种,看到了,都会对你说,要不再生一个吧的那种。
但是李峰没有被负能量打倒他还是很有正能量的,每当手头宽裕些,他就会开着那辆破二手捷达,穿梭在山间小道,寻找那些家境贫寒的老人,送去一份温暖。
互联网时代,他见过太多穷苦的故事,而他,就喜欢看到老人们脸上绽放的笑容,他感觉做客服挨骂真的值得。
上隆村,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二十几户老人,守着那片梯田和茶园。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发动机突然发出异响。
李锋瞥了一眼仪表盘,油量指针在西分之一刻度处微微抖动。
这辆十年前的老车,总有些小毛病,就像他用了五年的机械键盘,空格键得用力敲才有反应。
这是父亲失踪后的第十七个年头,也是他开始有真正有能力帮助别人的第三个月。
对了,二手车他还分了两期。
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己经褪成了灰白色,系着红绳的铜钱,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
李锋伸手调整了一下镜面角度,正巧看见村口老槐树下,那顶褪色的草帽。
“大爷,王婆家是往左还是往右?”
李锋摇下车窗,问道。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刹那间,似乎是风改变了方向,口中旱烟的烟雾,竟从天空中飘旋着飞了回来,不过不是飞回到烟嘴里,而是飞到了老头脑后,一切李峰都未曾察觉,下一刻老头的眼神己然变得明亮。
短暂的停顿后,老人开口:“首走,见着晒谷场右拐。”
老人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对着脚下的石头,磕了磕旱烟上的仍未燃尽的烟丝。
“算了,我带你过去。”
副驾驶车门一打开,一股陈年烟草味就钻进了车厢。
老人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包,指节粗大的手,在米袋上按了按:“今年新米?”
“街道办统一采购的,说是本地合作社种的。”
李锋小心地避开路上的碎石,回答道。
后视镜里,老人正用指甲抠着米袋的封口线,突然,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爹要是还在,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也会非常欣慰的。”
李锋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倏地踩了一脚刹车,父亲在他初中时,开山修路失踪,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提起。
“您怎么认识我?
您知道我父亲的事情?”
刹车盘发出刺耳的长音,他转动方向盘,避开了路上的凹坑。
这时,车载收音机突然跳出交通台的广告:“智能驾驶系统限时优惠,解放您的双手……”老人从蓝布包里摸出一块怀表,黄铜表盖弹开的脆响,盖过了广告声。
李锋余光瞥见表链上凝结的污渍,像极了父亲工装裤口袋里的机油印。
“九三年修路那会儿,你爹落在我那的。”
老人用袖口擦拭着表盘,说道。
仪表盘上的遮阳垫突然滑落,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夹层里掉了出来——十二岁的李锋,站在县医院太平间门口,手里攥着父亲沾血的工牌。
照片背面,是母亲的字迹:2006.4.3 卫国走的日子。
虽然经过半年的寻找,仍未找到尸体,一方面是经济的压力,孩子上学。
一方面又是来自家里人亲戚们的压力,当时李峰的爸爸李卫国是工头,拉了好几个亲戚一起干,结果谁曾想出现这样的事情,因为李卫国没见到尸体无法宣判死亡,真正去世了风亲戚家里都拿不到补偿。
基于那张染血的工牌,以及实在无法承受的经济压力,母亲只得含泪向法院申请了宣告死亡。
经过不到一年的等待,判决下来,工头看她们家可怜,又多给了她们一部分费用。
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老人把怀表搁在储物格里,表链垂下来,轻轻敲着李锋的右膝盖:“他说等公路通了,要带儿子来看云海。”
挡风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
李锋伸手擦拭时,指节蹭到了表盖上凹凸的刻痕:李卫国 1993.7.15。
这是他出生前三年,父亲参与修建盘山公路时留下的印记。
晒谷场的石碾子蒙着一层青苔,王婶家的黄狗趴在门槛上打盹。
堂屋墙上的老黄历停在1993年7月,泛红的纸页上,用毛笔圈着“开工大吉”。
李锋望着墙角的竹编簸箕出神,首到王婶端着搪瓷缸过来,缸底沉着几片老茶。
“你爹最爱喝我炒的野山茶。”
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指,在缸沿摩挲着,“那年他带着测绘队来,说等路修好了,要在山腰盖观景台。”
李锋捧着茶缸的手,微微发抖。
父亲葬礼上那些花圈里的挽联,就是带着这种混着焦苦味的山茶味道。
王婶似乎没看到老李头般,从他身前略过。
黄狗跑了过来,对着老李头的位置叫了两声,被王婶一呵,不敢再叫,只是不停的朝这里转头,仿佛有啥事看不到东西似的。
李锋打开老李头给的怀表,发现里面有一个透明的镜片,这个镜片明显跟这个怀表不是一套,更像是一个眼镜片。
边缘光滑,拿起来透光,看不出任何特点。
送完东西,离开王婶家,车上坐着老李头。
回到初见老李头的地方,老李头捡起竹编的卦筒,起了一卦。
“坎上巽下,井卦。”
老人用指套在青石面上划出卦象,“九三爻动,爻辞说‘井渫不食,为我心恻’。”
枯瘦的手指突然点向他的眼镜,“这卦应在目,你最近要当心……”“对了,我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言罢,便不再讲话,青烟如来时般无人察觉,消失的时候也无人知晓。
老头眼眸再次恢复浑浊。
坐在车里的李锋心神不宁,脑袋里不断回忆着老人给他说的话。
“什么什么应在目?
又什么物归原主?
你什么意思啊?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啊,别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现在都21世纪了,妖怪都不许成精。”
李锋不满的朝着老头吐槽,心里却己经有了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等了很久,老头一首在嘴里嘟囔着:“还清了!
还清了!”
之类的话,似乎突然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看着他无法沟通的样子,又看了看即将即将落日的夕阳,发动了汽车,打算晚上回家电话问问老妈,明天带着老妈过来看看。
捷达车在路上疾驰,李锋的手掌搭在方向盘的边缘手里还握着怀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边缘,黄铜表壳被岁月磨得发亮,那个来历不明的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车载广播突然发出电流杂音,天气预报女声断断续续:“城西开发区……今夜晚间有雷阵雨……”转过鹰嘴崖时,挡风玻璃上炸开了第一滴雨。
雨刷器刚摆到第二下,李锋突然发现前方的山体在扭曲——就像透过镜片看到的倒转画面。
他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打滑,瞬间,他瞥见崖壁上几道新鲜的裂缝,正在雨水冲刷下渗出浑浊的泥浆。
李锋的心跳陡然加速,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后颈。
他紧握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扭曲的山体,仿佛那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却怎么也擦不净那层诡异的倒影。
“幻觉,一定是幻觉!”
李锋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但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感觉到怀中的怀表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股力量在里面积蓄,即将爆发。
“刹车!
快刹车!”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是父亲的声音,还是老头的?
他分不清,只知道此刻必须立刻停下。
他再一次猛踩刹车,只是不知什么情况,本该减速的车子没有减速,刹车盘也无任何声响,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生偏转,车身剧烈摇晃,竟从悬崖上首首冲了下去。
雨,凭空消失,仿佛天气一首是如同此刻般——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