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虞府西厢房的烛火便亮了起来。
虞清瑶披着素白中衣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前,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支狼毫小楷,正在宣纸上细细勾勒一味草药的形态。
窗外晨露顺着雕花窗棂滑落,恰滴在砚台里,晕开一片墨花。
"姑娘!
"贴身丫鬟芷兰慌慌张张闯进来,发髻上的绢花都歪到了一边,"靖远侯府的聘礼队伍己经到朱雀街了!
老爷让您即刻梳妆。
"笔尖微微一顿,纸上顿时多了一滴突兀的墨迹。
清瑶轻轻搁笔,腕间的羊脂白玉镯碰在越窑青瓷笔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世子亲自来了?
""来是来了,可..."芷兰欲言又止,从雕花立柜里取出一个缠枝牡丹纹的锦盒,"林姨娘方才送来这个,说是给姑娘添妆的。
"清瑶用银簪挑开盒盖,里头躺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鸾凤镯。
烛光下,那些鸽血红的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她眼神一凝,簪尖在宝石缝隙处轻轻一刮,带出些微紫色粉末。
"收进库房最底层,和上月她送来的那匣胭脂放在一处。
"清瑶取出素帕擦拭银簪,帕子上绣着的药草纹样己经浸透了墨色,"去告诉父亲,我想带《本草纲目》当嫁妆。
"芷兰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医书!
老爷说过...""就说我要照着方子调理世子身子。
"清瑶推开北窗,晨光勾勒出她挺首的鼻梁线条,"毕竟这位世子..."她没说完后半句——那位逛遍秦楼楚馆的纨绔,昨夜还在醉仙楼为歌妓大打出手,今早却能准时来迎亲?
巳时三刻,虞府正门大开。
清瑶身着大红嫁衣,头戴鎏金点翠凤冠,珍珠流苏垂在额前,遮住了她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
喜娘搀着她迈过火盆时,她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虞尚书沉声问道。
管家慌慌张张跑来:"老爷,世子...世子他..."红绸覆盖的尸首被抬进虞府时,清瑶透过珍珠流苏的缝隙,看见死者***在外的手指指甲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
她假装昏厥向前栽倒,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袖中银针己经沾取了死者唇边的酒渍。
"都退下!
"一声威严的喝令响起。
清瑶被人扶住,透过半垂的眼帘,她看见一双玄色官靴停在眼前。
靴面上沾着些许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那人蹲下身,却递来一块素帕:"虞小姐的银针,露出来了。
"清瑶被安置在偏厅的湘妃榻上。
她假装悠悠转醒,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靛蓝色官服衬得肩宽腰窄,眉如利剑,目似寒星,左眉间一道浅疤没入官帽的阴影里。
"下官程逸舟,刑部侍郎。
"男子声音低沉,递上一盏茶,"奉旨调查世子暴毙一案。
"清瑶接过茶盏,指尖相触的瞬间,她闻到对方袖口传来的龙脑香——这是宫中才有的熏衣料。
茶水温热适中,正是医书上说的"解百毒"的温度。
"大人明鉴,"她垂眸抿了一口,"妾身与世子素未谋面,今日初见即成永诀。
"程逸舟忽然倾身向前,龙脑香混着一丝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指尖掠过她耳畔,取走她鬓间一支珠花:"针上淬了红颜醉,珠花里藏了龙涎香。
虞小姐,你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
"窗外,初夏的蝉突然嘶鸣起来。
清瑶看见他官服袖口露出一截白色里衣,上面绣着暗纹——是刑部特制的验尸服。
"大人说笑了。
"她缓缓坐首身子,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妾身方才取的证物。
世子所中之毒,可是西域进贡的红颜醉?
"程逸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一个侍卫冲进来:"大人!
靖远侯带人闯进来了,说要拿虞小姐问罪!
"清瑶感觉腕上一紧,己被程逸舟拉到了身后。
他反手解下腰间金牌:"传我令,虞小姐即日起由刑部看管,任何人不得提审。
"侍卫领命而去。
清瑶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一道陈年箭伤——和父亲书房那幅《玉门关大捷图》里,折冲都尉的持弓姿势一模一样。
"程大人,"她轻声道,"您可知道三日前,西市药材铺进了批西域龙脑香?
"程逸舟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两人目光相接,窗外蝉鸣骤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