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有个叫“白礁村”的地方,三面环海,一面靠山。
村民多是出海打鱼采珠为生,识不得几字,也不爱管闲事,只讲一件事——谁家孩子成亲,谁家渔船打了怪鱼,谁家找到了一颗珍珠。
风大,盐重,消息慢。
是个极适合***的地方。
村东头空了三年的铺子突然有人租下,半月后重新开张。
新铺无招牌,只在门楣上挂一串亮晶晶的贝壳风铃,随风轻响,像有谁在低声说话。
店铺之内陈设简单,一架织布机、一口细砂锅、一方木柜,柜上贴着手写三行字:“本铺不收银钱,不卖死物。
只换有缘之物。
愿换之人,请言所愿。”
村里人起初不信,以为是哪家外地怪人搞的邪门营生,迟迟没人敢进。
首到某天,刘寡妇家的狗啃回一只完整海螺,寡妇一气之下拿去那家怪铺一换,回家居然换来一条雪白绣边的手帕。
洗不褪色,晒不干硬,拿来擦脸,连脸上的老年斑都觉得淡了几分。
当天下午,白礁村的妇人们就都坐在那间铺子门口排队了。
铺子的主人名叫时曳,是个整日懒懒的女子,披着一身黑袍,不言身世,只说自己是“海那头来流亡的”,平日里说话轻声慢语,连叹气都像在喃喃念咒。
她总坐在柜台后头,左手拨算盘,右手握墨笔,时不时抬头望天,看得比渔人还勤,仿佛云里藏着她要的消息。
她并不推销东西,只让人自己挑换,换什么都行——珠子、草叶、破镜、残簪、梦话、纸船,甚至一声叹息。
她只会在对方掏出物件的瞬间,眉梢轻动,如同和这物品定下了什么契约一般,又像老友重逢,表情都跟着柔和了下来。
店里只有两个伙计,一个面容冷冷的男人,和一个叽叽喳喳的红绳双髻小姑娘。
三人一组,偏偏日子过得……挺红火。
这日,刘寡妇气喘吁吁冲进铺子,手里握着一团皱巴巴的红布,“老板娘,这能不能换给你?”
时曳在案后抬眸。
那布上面隐隐有金色绣纹,凤首可辨。
看着应该是嫁衣所裁。
“可以换,你舍得吗?”
时曳问。
刘寡妇眉眼一耸。
“不舍的也不行,老妇怕死,这东西邪门。”
“哦?”
雁回好奇宝宝马上跑过来托腮听故事。
刘寡妇向二人解释。
“这布是我用来绑家中船帆的,原是我当年的嫁衣,村子里信奉用红布围帆,可以保行船平安,可我家老头早就死了,船也烂了,我就留了这么块布做个念想。”
“难怪我家掌柜怕你舍不得,那你如今怎么又舍得了?”
雁回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刘寡妇,八卦之魂在眼中灼灼燃烧。
莫不是她前阵子听说村西林老头追求刘寡妇一事是真的,刘寡妇要二嫁了?
“昨晚我家老头子托梦了。”
刘寡妇提起来一脸愁容。
“他说要带我走,这老头子几十年也不来找我,我这好不容易……他现在冒出来做甚,我现在可又不想死了。”
雁回眼珠子一转,刚想劝她别瞎想,时曳却接过布巾,轻轻捻了捻,问:“你男人生前是不是常出海捕鱼?”
“是啊,他跟海杈子打了二十年交道。”
“那他有没有在海里落过水?”
“落过啊!
你咋知道?”
时曳没回答,只侧头望向柜上那串海螺风铃,缓缓开口:“你家门前的老柳树,昨夜有鸟停过。”
“有的!
我听见了!”
她淡淡道,“不用担心,那只是你男人留在这世的气,随风归海,借梦说再见。”
刘寡妇一愣,哽咽:“那他……他不是来带我走的?”
“不是。”
时曳轻声说,“他只是来告别,你该再活一段。
梦是风的回响,不是命的旨意。”
刘寡妇顿了顿,把红布巾收回怀里。
“谢谢掌柜的。”
雁回望着时曳,眨巴着眼:“你怎么看出来那老头不是来带走她的?”
“她带进来的红布,是风缠死结。”
时曳道,“缠者,未解。”
“未解是该做何解?”
“她亡夫还有一个执念没散。”
她瞥一眼门外,“原本今年他己入地府满二十载可以转世投胎,可年初清明之时刘寡妇没给他烧钱,害他饿了一年肚子,灵魂太轻,轮回转世易入畜生道,找她今年多烧点吃口饱饭。”
“……”雁回呆住。
“所以她暂时不会被带走。”
“公主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时曳反问。
“那你刚刚不是才骗了刘寡妇?”
“好吧我刚才是逗你玩的。”
“说谎很好玩吗?”
雁回叫道,双髻上系的小红绳都感受到她的气愤抖了起来。
时曳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安静,干活!”
托刘寡妇的福,村里己有人开始流传:“这铺子后头,住的是个会算命的仙女娘娘。”
慢慢的,换布的人少了,算命的人却多了起来。
有村人带着破碎玉佩来问:“我娘走失前我梦见了红海,这是何意?”
时曳轻轻摇头。
“东海之滨日出为红,日落为橘,你梦红海的意思是说你娘于日出之时殡于东海。”
来人放下玉佩,失魂落魄。
雁回在她掌中放入一白布丝帕。
她用丝帕抹了抹眼泪,淡淡的瑰香入鼻,胸中郁气竟然解了几分。
有人带着心上人的荷包来问:“我娶她,她愿不愿意?”
她轻声说:“她愿意,你母亲昨日不愿。”
青年捉到一线希望。
“我母亲今日就肯同意?”
“你母亲喜财厌贫,得让青君家殷实起来才行。”
时曳的话暗藏玄机。
青君就是那人的心上人。
他咬唇思考了一下,有了些思绪。
“谢谢掌柜的,这是我今日采得珠,便用来做谢礼。”
时曳只看了看却不收。
“这东西珍贵,你该送去青君家。”
青年眼睛一亮。
“原来如此!”
好一个他娘昨日不愿,今日却愿了,一切因果都是在今日他所采的珠子上。
这几遭下来,铺子的生意不见增减,门槛却是浅了三分。
时曳从不多话,从不收钱。
有人想送鲍鱼、送米糕,她也不收,只说一句:“你若无事,天自晴。”
大家发现就算不是来换布,她也是知无不言,好说话的紧。
日子就这么淡淡过下去,一过就是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