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通向稍微宽阔一点的街道,但景象并没有好太多。
路面依旧破败,低矮的店铺门窗紧闭,只有零星几个早餐摊支着简陋的雨棚,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
摊主缩在棚子下,无精打采。
王梦走到一个卖包子的摊子前,从裤兜里小心地摸出几张卷了边、浸了潮气的零钱,大多是毛票。
“刘婶,两个素包,带走。”
她的声音不高,被雨声盖过了一些。
卖包子的中年妇女刘婶抬眼看了她一下,叹了口气,麻利地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大的素菜包子递过来。
“小梦啊,又这么早?
今天雨大,慢点走。”
她的目光扫过王梦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裤脚和那双湿透的旧帆布鞋,又叹了一声,“你爸……昨晚又没消停吧?”
王梦接过热乎乎的包子,指尖感受到那点珍贵的暖意,低声“嗯”了一下,把钱递过去,没有多说。
她转身把包子塞进书包侧袋,继续顶着风雨,汇入稀疏的、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在她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青城二中那两扇沉重的铸铁大门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缓缓洞开,将门外那个泥泞、嘈杂、充满烟火气的底层世界,与门内秩序井然、色彩鲜明、带着距离感的“象牙塔”截然分开。
雨点噼啪敲打着门卫室的玻璃窗,穿着藏蓝色制服的保安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学生。
王梦收了伞,用力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混杂着泥点的水珠溅落在光亮洁净的水磨石台阶上,留下几道刺眼的污痕。
旁边一个穿着崭新白色运动鞋的男生厌恶地皱了下眉,刻意绕开了几步。
走进教学楼,一股暖烘烘的、混杂着书本油墨、粉笔灰、还有少年人特有体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取代了外面的湿冷和浊气。
明亮的日光灯管把长长的走廊照得通体透亮,雪白的墙壁,光滑的绿色墙裙,光可鉴人的地面映着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的灯管。
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书包上挂着各种可爱的卡通挂件,手腕上是造型新潮的电子表,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的清新香气和早餐牛奶、面包的甜香。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整洁、明亮、充满活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王梦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背着她的旧书包,贴着墙边,快步走向高一(三)班的教室。
她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不激起任何涟漪。
然而,当她走进教室,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扫向自己位于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那里,是她在这个空间里仅有的、勉强安全的角落。
同桌赵晓雯己经来了,正对着一个小巧的化妆镜整理额前的刘海。
她身上崭新的校服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粉色保温杯和一个印着英文logo的进口牛奶盒。
王梦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轻。
她拿出语文课本,摊开在桌面上,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自己,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疏离。
她身上这件昨晚刚缝补好的校服,在教室明亮的光线下,虽然针脚细密,但布料本身的陈旧和多次洗涤后的泛白,以及肩部那处仔细熨烫过却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的缝合痕迹,在周围簇新的、板正的校服映衬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甚至能闻到从自己头发、衣服上散发出的,被雨水浸润后更显清晰的那股来自家中阁楼的、淡淡的霉味和油烟混合的气息,与周围飘散的洗发水、护手霜的香味泾渭分明。
“喂,”前排一个叫李明的男生忽然转过头,脸上带着夸张的、故作惊讶的表情,鼻子还用力嗅了嗅,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排的同学听见,“王梦,你这衣服……什么味儿啊?
是不是昨天淋雨捂馊了?
一股怪味。”
他旁边的几个男生配合地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眼神促狭地瞟过来。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王梦的头顶,脸颊瞬间滚烫。
她握着笔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同桌赵晓雯也停下了整理刘海的动作,瞥了王梦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身体微微向远离王梦的方向挪了挪,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但那细微的动作和眼神里的嫌弃,比李明刻薄的话语更刺人。
王梦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她死死盯着课本上的方块字,那些字仿佛都在跳动、变形、扭曲。
她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绷得死紧,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难堪和愤怒。
她很想站起来,大声反驳,或者干脆把书砸在那个叫李明的男生脸上。
但残存的理智像冰冷的铁链,紧紧捆住了她。
不能。
这里是学校,是她勉强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唯一稻草。
任何冲突,都可能引来老师的关注,甚至……通知那个只会喝酒的父亲。
她承担不起后果。
最终,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桌面上,用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说:“没有……是……是外面雨水的味道。”
声音轻飘飘的,毫无底气,瞬间淹没在重新响起的课间喧闹里。
李明似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转回头去。
那点可怜的尊严,像被踩进泥里的纸片,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心房。
早自习的***尖锐地撕破了教室里的嘈杂。
班主任陈老师,一个西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总是略显严肃刻板的女人,腋下夹着教案,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了进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