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沉香味儿比长春宫浓得多,还混着奏折的墨香和龙涎香,几种味道揉在一起,透着皇家特有的威严感。
富察容音由素练扶着,脚步轻缓地走进暖阁时,乾隆正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卷奏折,明黄常服的后摆垂在青砖地上,像凝固的阳光。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容音屈膝行礼,声音比在长春宫时稳了些,却还带着病后的虚弱。
她故意没让素练通报,就是要看看这位"丈夫"的真实反应。
乾隆闻声转过身,手里的奏折还没放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容音苍白的脸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皇后怎么来了?
不是刚退烧?
"语气听不出关切,倒像是在责备她不懂事。
容音心里冷笑。
果然,这个世界的乾隆对琅嬅己经生了隔阂。
她抬起头,恰到好处地挤出一丝脆弱的笑:"谢皇上关心。
臣妾想着皇上前些日子赏赐的那些补品,若不亲自来谢恩,心里实在不安。
"她微微垂眸,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姿态柔顺得像只被雨淋湿的鸽子。
乾隆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放下奏折走过来。
他身上的墨香更近了,混杂着一丝淡淡的酒味。
"身子不好就歇着,这些虚礼不必讲究。
"他的声音缓和了些,伸手似乎想扶她,指尖快碰到她胳膊时却又收了回去,转而搭在旁边的炕桌上,"坐吧。
"这细微的犹豫没能逃过容音的眼睛。
看来这裂痕还不算太深,还有修补的余地。
她依言在软垫上坐下,素练连忙机灵地奉上带来的参茶:"这是娘娘特意让御膳房炖的参茶,请皇上尝尝。
"乾隆瞥了眼茶盏,没立刻去碰。
"皇后今日来,不单是为了谢恩吧?
"他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容音,"昨儿海兰在你宫里受了惊吓?
"来了。
容音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海兰这么快就去告状了?
还是她背后的人按捺不住了?
"是臣妾不好,"容音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昨儿臣妾病中恍惚,打翻了药碗,不慎吓到了海常在。
说来也巧,地上竟还掉了枚银针,许是哪个宫女不慎遗落的。
"她抬眸看向乾隆,眼神坦荡,语气带着疑惑,"皇上说,这深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幸好没伤到人。
"乾隆的脸色沉了沉,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击着。
"银针?
"他挑眉,"皇后查过了?
""宫里人多手杂,一时也查不出什么头绪。
"容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臣妾想着许是哪个宫女的针线盒里掉出来的,就没深究。
毕竟海妹妹也没受伤,闹大了反倒显得臣妾小家子气。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臣妾只是觉得,近来长春宫似乎不太清净。
"乾隆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容音苍白的脸上。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滚着素色的花边,没戴什么首饰,头发松松挽了个髻,看着比平时柔弱了不少,倒让他想起刚成婚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宫里的事,皇后不必过于上心。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些,"既然觉得人杂,就挑几个可靠的用,那些不安分的,打发了就是。
"容音心里一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样子:"谢皇上体谅。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乾隆,带着一丝依赖,"其实臣妾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你说。
"乾隆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海兰告状而生的不快散了不少。
"臣妾想着,永琏年纪也不小了,该请位博学鸿儒来教导功课了。
"容音语气诚恳,"富察家虽有饱学之士,可臣妾觉得,还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师傅更让臣妾放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永琏是嫡子,将来要替皇上分担国事的,功课上绝不能马虎。
"提到永琏,乾隆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你说得是。
朕也正有此意。
"他沉吟片刻,"内阁学士张廷玉学问醇厚,人品端正,就让他来做永琏的师傅如何?
"容音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行礼:"皇上圣明!
有张大人教导,永琏定能学有所成!
"张廷玉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让他做永琏的师傅,不仅能让永琏得到最好的教育,更重要的是向朝野昭示了皇上对嫡子的看重。
这步棋走对了。
乾隆看着她眼里真挚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伸手虚扶了一下:"皇后快坐。
瞧你,刚好些就这么多礼。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腕,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由得皱起眉,"手怎么这么凉?
不是让你好生调养吗?
"容音没料到他会突然碰自己,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说起来,她穿越过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位"丈夫"有肢体接触。
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和他冷硬的性子不太相符。
"许是起得早了,有些着凉。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拢了拢衣袖,"不碍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乾隆却没放过这个细节,他站起身,走到容音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墨香和龙涎香混杂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容音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力道却不容抗拒。
容音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总是盛满算计和威严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温柔?
"脸色这么差,还说不碍事。
"乾隆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就在她头顶响起,"太医怎么说?
"容音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这算什么?
关心?
还是试探?
她定了定神,维持着镇定:"太医说就是身子虚,养养就好了。
让皇上挂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乾隆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他的目光从她紧抿的唇瓣扫过苍白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泛红的眼角。
不知怎的,看着她这副柔弱又倔强的样子,他心里竟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个皇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皇上?
"容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肩膀。
乾隆这才回过神,松开了按着她肩膀的手,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回窗边。
"既然身子虚,就别总想着宫里那些烦心事。
"他背对着她说道,"朕己经让内务府给长春宫换一批宫人,你安心养病就是。
"容音心里又是一喜。
看来刚才的示弱和依赖起作用了。
这位乾隆,果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谢皇上。
"她语气恭敬,"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
"就在这时,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道:"皇上,娴贵人在外求见,说给皇上带了新做的点心。
"容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娴贵人?
青樱?
她倒是来得巧。
乾隆瞥了容音一眼,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容音放下茶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终于要见到这位"女主角"了。
史书上那个与乾隆情深意笃、互相扶持的继后,在这个世界里,却是个处心积虑、伪善毒辣的角色。
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很快,一个穿着粉色旗装的女子款步走了进来。
她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一股温婉柔顺的气质,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一进门就给乾隆和容音行礼请安,声音轻柔动听:"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这就是青樱?
容音暗自打量着她。
果然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而且那双眼睛看着温顺,眼底却藏着精明的光。
比海兰那小角色段位高多了。
"起来吧。
"乾隆语气随意,显然对这位娴贵人颇为纵容。
青樱谢恩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容音,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温顺的样子。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今日来给皇上请安,想着皇后娘娘刚病愈,就做了些清淡的点心送来,给皇后娘娘补补身子。
"她说着,让身后的宫女将食盒呈上来。
容音看着她这副面面俱到、谦卑有礼的样子,心里冷笑。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明明恨琅嬅入骨,却能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有劳娴贵人费心了。
"容音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本宫身子不适,怕是无福消受这份心意了。
"青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柔声道:"皇后娘娘说哪里话。
臣妾做这些点心,本就是一点心意。
娘娘若是不嫌弃,尝一口也好。
"她亲自打开食盒,里面摆着精致的绿豆糕和杏仁酥,香气扑鼻。
容音看着那些点心,眸光微闪。
她记得记忆里,琅嬅就因为吃了青樱送来的点心,导致永琮夭折。
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既然是娴贵人一片心意,皇后就尝尝吧。
"乾隆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显然没察觉到这暗流涌动,只当是寻常的后宫姐妹间的互动。
容音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只能强装笑颜:"既然皇上都开口了,本宫岂能不给娴贵人面子。
"她拿起一块绿豆糕,看着青樱期待的眼神,缓缓送入口中。
绿豆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确实是好手艺。
只是这甜腻的味道,却让容音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压下不适,慢慢咀嚼着,努力做出享受的样子:"味道不错,有劳娴贵人费心了。
"青樱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娘娘喜欢就好。
"就在容音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青樱袖口闪过一丝银光。
那是什么?
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是点心有问题?!
"咳咳……"容音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感觉喉咙里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皇后娘娘!
"素练连忙上前扶住她,惊慌失措。
乾隆也皱眉起身:"怎么回事?
"容音咳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她强撑着看向青樱,只见青樱脸上虽然也带着惊慌,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果然是她!
"快传太医!
"乾隆厉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容音被素练扶着,感觉身体越来越软。
她看着青樱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就这么倒下!
这后宫的争斗,她才刚刚开始!
就在她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腰,将她半抱在怀里。
是乾隆。
他身上熟悉的墨香和龙涎香再次将她包围,却不再让她觉得压抑,反而带来一丝莫名的安心。
"撑住!
太医马上就来!
"乾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急切和担忧。
容音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至少……他现在还是在乎她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