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茅草的粗糙肌理时,林晚秋猛地睁开眼。
山顶的风带着陌生的草木气息,她分明记得昏迷前踩的是人工草坪,此刻身下却是齐腰深的野蒿,叶片上的晨露沾湿了素白襦裙 —— 那是件她从未见过的衣裳,月白色绢料绣着细碎的星纹,领口袖口的镶边用的是唐代才有的缠枝纹织法。
"这是......" 她摸着腕间的翡翠镯,冰凉的玉面上多了道金色纹路,像条微缩的星河蜿蜒在皮肤下。
手机、登山包、智能手表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袖中滑出的半幅素绢,边角绣着朵褪色的木槿花,正是母亲最爱的图案。
远处传来马蹄声,三匹骏马踏碎晨雾而来。
骑士们身着明光铠,腰间横刀的鱼皮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史书中记载的唐代骑兵装束。
林晚秋屏住呼吸,看着他们在山脚下的岔路勒马,用她熟悉却又带着古意的官话交谈:"去桃花镇的路可曾见过这般装束的女子?
"待骑士远去,她才敢站起身。
下山的小径铺满青石板,两侧是错落的竹篱,篱笆里种着的不是现代观赏花,而是成畦的苜蓿与蜀葵。
行至半山腰,晨雾渐散,山脚下的村落现出全貌:青瓦白墙的民居沿河而建,石桥上有妇人挎着竹篮走过,篮中盛着刚摘的茄子 —— 这是她在《齐民要术》插图里见过的场景。
"姑娘可是从山上下来的?
" 沙哑的嗓音惊起林晚秋的注意。
石径旁的老槐树下,坐着个卖胡饼的老伯,面前的炭炉飘出麦香,"这般天气,怎的穿得如此单薄?
"她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襦裙太过素净,袖口还沾着草汁。
老伯递来块胡饼,她下意识用唐代礼节欠身致谢:"多谢丈丈,不知此处...... 可是桃花镇?
"老伯的皱纹里漾起笑意:"姑娘竟懂古语,倒像是长安来的贵人。
" 他指向河对岸的石牌坊,"过了那座桥,便是桃花镇了。
只是近日世道不宁,突厥人在边境滋事,姑娘独自在外......"穿过石牌坊时,她的脚步突然顿住。
记忆中现代的别墅区位置,此刻是片开满野花的空地,丛生的杂草间散落着半块刻着 "林宅" 的石碑,字迹己被风雨侵蚀得模糊。
心脏猛地抽痛,她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最后一页:"如果我消失了,去找 WR104 的光。
""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 温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转身时,她看见位身着茜纱裙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锦缎围裙,手中拎着个食盒,正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和鬓边的木簪上停留许久。
妇人的目光像浸了水的绵线,细细密密地缠过她的衣角、发饰:"瞧你这双手,指甲盖儿都泛着玉色,哪里像寻常人家的丫头。
" 她忽然凑近,指尖掠过她袖口的星纹刺绣,"这般针脚,怕不是宫里绣娘的手艺?
"林晚秋浑身紧绷,想起父亲教她应对权贵时的礼仪:"夫人说笑了......" 话到嘴边又咽回,眼前妇人虽穿得朴素,腰间却挂着鎏金钥匙串,走起路来环佩轻响,分明是见过世面的。
"莫要叫我夫人,镇上都唤我柳三娘。
" 妇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却仍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小娘子这般容貌气度,便是扮作村姑,这镯子也藏不住贵气 —— 可是遭了难?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破了她的伪装。
林晚秋低头望着水中倒影:素白襦裙虽旧,却衬得肌肤胜雪,被晨露打湿的鬓发贴在额角,倒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贵女。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乱世之中,美貌是祸不是福。
""我...... 原是长安人士。
" 她咬住下唇,指尖绞着素绢边角的木槿花,"父亲本是太学博士,因首言犯了权贵,举家被贬岭南。
行至此处遭遇山匪,家人......" 喉间突然哽住,不知是想起末日里父亲的怒吼,还是眼前时空里消失的亲人,"只剩我一人流落至此。
"柳三娘的目光软下来,伸手按住她冰凉的手背:"可怜见的。
" 她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腕,却比父亲的管家婆温和许多,"我在镇西开着间醉花楼,虽不是大富大贵,却能容你安身。
只是......" 她忽然瞥向她的双手,"小娘子可会些什么营生?
""我会弹琴。
" 林晚秋抬头,看见柳三娘身后的河面上,正有画舫缓缓驶过,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还有...... 读书写字,作画题诗。
"柳三娘的眉梢倏地扬起,食盒盖 "咔嗒" 一声扣在石桌上:"巧了!
前日里县太爷的师爷还说,酒楼该添些文雅气,省得总被说成是粗汉聚的地方。
" 她忽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桥头的卫兵,"只是如今贵人多生事端,小娘子若要登台,须得用纱幔遮了面容 —— 倒不是嫌你生得不好,只是......""我明白。
" 林晚秋想起在博物馆见过的唐代乐伎图,那些躲在屏风后的女子,琴技再高也无人得见真容,"多谢三娘收留,我......""别谢我。
" 柳三娘突然握住她的手,将食盒塞进她怀里,里面是两个还带着体温的胡饼,"我这醉花楼原是祖上留下的,从前在长安也开过酒肆,见过的贵人比见过的河水还多。
" 她眨眨眼,语气忽然轻快,"你且放心,若有人问起,便说你是我远房表亲的闺女,姓......""姓叶吧。
" 林晚秋脱口而出,这是母亲婚前的姓氏,"叶晚秋。
"柳三娘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忽然从腰间解下块月白色纱巾:"明日起,你便在大堂屏风后抚琴。
这纱巾是我年轻时用过的,虽旧了些,却能透出琴声来。
"当柳三娘带她走进醉花楼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菱形光斑。
大堂中央的朱漆屏风后,摆着张紫檀木琴案,琴弦在光影中泛着冷光,竟与她在博物馆见过的唐代古琴别无二致。
"这是...... 九霄环佩?
" 她脱口而出,指尖轻轻划过琴额处的断纹,想起父亲曾斥她 "玩物丧志" 的古琴课,此刻却成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柳三娘愣了愣,眼中闪过惊讶:"小娘子竟识得这琴?
是祖上留下的老物件,说是宫里乐官用过的。
" 她忽然凑近,声音里多了份探究,"你方才说父亲是太学博士...... 可曾教过你《乐记》?
"林晚秋心中一惊,想起母亲偷偷教她的唐代雅乐:"略懂一二。
" 她指尖抚过琴弦,突然弹出段《秦王破阵乐》的片段,激昂的琴音惊起梁上燕雀,"三娘可觉得...... 这曲子能留住客人?
"柳三娘的眼睛亮起来,拍着大腿笑道:"何止留住!
上回刺史大人来,嫌咱们曲子太俗,差点掀了桌子。
"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实话告诉你,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像画里的仙子 —— 只要你肯藏好面容,这醉花楼的生意,怕要火到长安去!
"暮色西合时,林晚秋坐在二楼的厢房里,望着窗外的灯火。
楼下传来胡琴与琵琶的声响,混着酒客的喧哗,却比现代都市的噪音温柔得多。
她摸向腕间的翡翠镯,金色星轨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柳三娘收留她时,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 —— 像是同情,又像是在盘算什么。
"小娘子可要用晚膳?
" 侍女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是粟米粥和几碟酱菜,"老板娘说,明日要为你置办些衣裳,再寻个稳妥的丫头跟着。
"谢过侍女后,林晚秋取出母亲的素绢,在月光下展开。
褪色的木槿花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用的是她熟悉的现代简体字:"别怕,我在找你。
" 字迹潦草,却让她眼眶发热,她在盛唐的月光下,反问自己,这是梦吗怎么又很真实?
她抚过琴弦,试着弹起《青花瓷》的旋律,琴声穿过纱幔,在大堂里荡起涟漪。
楼下的喧哗声渐渐低落,有酒客轻声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指尖在琴弦上停顿。
天上吗?
或许,她真的从末日的天空,坠落到了另一片星空之下 —— 这里有会察言观色的柳三娘,有能安身的醉花楼,却也有随时可能戳破的谎言。
当明日的阳光透过纱幔,照在她的琴案上时,那些藏在琴声里的现代旋律,又能为她挡住多少窥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