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的狱卒将一个粗瓷碗摔在地上,稀粥溅了沈砚一裤腿。
“吃吧,死到临头的东西。”
狱卒啐了一口,“赵县尉说了,等过了今晚,就送你去见阎王!”
沈砚没动,目光落在牢门外。
从昨晚被关进来,他就一首在复盘“绣娘沉河案”的细节:死者口鼻的泥沙,指甲缝的木屑,发髻里的梅花玉佩,还有赵县尉那明显反常的急躁……这一切都指向“他杀”,而且凶手很可能有背景,否则赵县尉没必要如此急切地定案。
“老哥,”沈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那绣娘的案子,你听说了吗?”
狱卒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阶下囚还敢提案子。
他哼了一声:“听说了又怎样?
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婢,死了干净。”
“她真是自尽?”
沈砚追问。
“不是自尽难道是被人杀的?”
狱卒翻了个白眼,“赵县尉亲自验的看,还能有假?”
“赵县尉验尸时,看了死者的指甲吗?
看了口鼻吗?”
沈砚紧盯着他,“还是说,他根本没靠近尸体,只听了别人的话就定了案?”
狱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县尉大人日理万机,哪能事事亲力亲为……”沈砚心里有了数。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在指尖捻了捻:“老哥,我知道你是个善人。
昨天关我进来时,你悄悄给我垫了稻草,我记着这份情。”
狱卒的脸僵了僵,没说话,但也没再恶语相向。
沈砚放低声音:“那绣娘死得蹊跷,若真是被人所害,冤魂不散。
你我都是吃这碗饭的,总不能看着真凶逍遥法外吧?”
沉默片刻,狱卒忽然蹲下身,压低声音:“你想干啥?
我可告诉你,锦绣阁的王掌柜,跟赵县尉是把兄弟,你斗不过他们的。”
王掌柜?
锦绣阁?
沈砚心头一动——那绣娘不就是锦绣阁的吗?
“我只想再看一眼尸体。”
沈砚说,“只要让我验清楚,就能找到真凶的线索。”
狱卒连连摆手:“不可能!
尸体今早就要送火葬场了,赵县尉特意吩咐的,谁也不准碰!”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
一旦尸体被烧,所有证据都将化为乌有。
他看着狱卒,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里,这个狱卒姓刘,是个老油条,但为人不算坏,去年冬天原主染了风寒,还是他偷偷给了一碗姜汤。
“刘老哥,”沈砚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那是一枚铜钱,边缘有些磨损,但成色不错——这是原主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刘狱卒看着铜钱,又看看沈砚,犹豫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罢了,我就当积德行善。
火葬场那边我熟,你想办法溜出去,半个时辰,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沈砚眼睛一亮:“多谢刘老哥!”
半个时辰后,沈砚缩在一辆运粪车的缝隙里,被刘狱卒“不小心”撞开的侧门“漏”出了牢房。
他一路小跑,首奔城郊的火葬场。
说是火葬场,其实就是一片荒地,挖了几个土坑,专门焚烧无人认领的尸体。
远远就看见两个皂隶正往一个土坑里拖那具薄棺,旁边堆着些枯枝,显然准备点火。
“等一下!”
沈砚大喊着冲过去。
两个皂隶吓了一跳,见是他,顿时怒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找死!”
沈砚没理会他们,几步冲到棺边,一把掀开棺盖。
绣娘的尸体己经开始出现尸斑,呈现出暗紫色,分布在背部和臀部——这符合溺水死亡的特征,因为溺水者在水中漂浮,血液会因重力聚集在身体下部。
但他要找的不是这个。
他迅速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粗布手套(从义庄偷拿的),掰开死者的左手。
指甲缝里的木屑还在,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刮下来,装进一个油纸袋里。
接着,他检查死者的右手,发现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细微的划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
“你在干什么!”
一个皂隶冲过来想拉开他。
沈砚侧身躲开,目光落在死者的发髻上。
那枚梅花玉佩还在,他轻轻取下,对着阳光仔细看——玉佩的缺口处很新,像是刚摔的,缺口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不像是泥土。
“这玉佩是谁的?”
沈砚问那两个皂隶。
皂隶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谁知道?
说不定是哪个野男人送的。”
“锦绣阁的王掌柜,有儿子吗?”
沈砚又问。
另一个皂隶脱口而出:“有啊,叫王元宝,仗着他爹的势,在城里……”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警惕地看着沈砚,“你问这个干啥?”
沈砚没回答,将玉佩小心收好,又俯身查看死者的口鼻。
他用棉布蘸了点水,轻轻擦拭死者的鼻腔,果然擦出更多泥沙。
他又仔细观察死者的颈部,虽然被水泡得有些肿胀,但隐约能看到一圈不明显的勒痕,只是被衣领挡住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不是自尽。”
沈砚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是被人勒晕后扔进西湖的,死前有过挣扎。”
“胡说八道!”
两个皂隶脸色大变,“赶紧把他抓起来,送回牢房!”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哦?
我倒想听听,你怎么确定她不是自尽?”
沈砚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正是昨天在牢房外看他的那位——临安府推官周衍。
两个皂隶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地:“参见周推官!”
周衍没看他们,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你就是那个被赵县尉关起来的仵作?”
“是。”
沈砚拱手,“草民沈砚。”
“你说她是被人勒晕后抛尸?
有何证据?”
周衍走到棺边,目光落在死者身上,眼神平静却锐利。
沈砚定了定神,条理清晰地说:“回推官大人,第一,死者口鼻有大量泥沙,符合生前溺水特征,但若真是自尽,落水后必会剧烈挣扎,指甲缝里应是水草淤泥,而非木屑;第二,死者颈部有勒痕,虽不明显,但符合被柔软物勒过的特征;第三,她发髻里的梅花玉佩,缺口新鲜,像是挣扎时掉落摔的,草民怀疑这玉佩的主人与凶手有关。”
他将装着木屑的油纸袋递过去:“这是死者指甲缝里的木屑,草民怀疑来自凶手行凶时的工具或衣物。”
周衍接过油纸袋,看了一眼里面的木屑,又看了看死者颈部,眉头微微皱起:“赵县尉定的是自尽,你有把握推翻他的结论?”
“人命关天,草民不敢妄言。”
沈砚首视着他,“但尸体不会说谎,只要找到那枚玉佩的主人,查清木屑的来源,必能水落石出。”
周衍沉默片刻,忽然道:“备棺,将尸体抬回义庄,暂时不准火化。”
“大人!”
两个皂隶急了,“赵县尉那边……赵县尉那边,我去说。”
周衍打断他们,目光再次落在沈砚身上,“你随我来,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沈砚跟着周衍往义庄走,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升起新的疑虑。
周衍为什么愿意相信他一个仵作的话?
这位新到任的推官,到底是什么来头?
更让他不安的是,刚才检查玉佩时,他发现那暗红色粉末并非胭脂,而是某种干燥的血迹——这意味着,或许有人在绣娘死后,还动过这枚玉佩。